第71章 命运到底要交代我什么(第2/3页)
情最不讲理。爱情、亲情、师友情,无一例外。
“小山啊。”
他已经很久没说过这么多话,难掩疲惫,我只能俯下身子,凑近听他低语。
只有短短几个字。
很意外的嘱咐。我愣了一瞬的功夫,他就冲我笑了笑,挥挥手让我出去。
“去。”他很平和:“走吧,别傻站在外边儿等我,认真做事。”
我没来及说再见,也期望没有这个必要。护士等在旁边,病房里还有胡春漫一家,这是于他而言最重要的时间。
我多少有些茫然,拉着裴雁来的手离开病房。他就任我牵着。
关门前,我听见老胡在问:“恨我吗?”
胡春漫埋着头,未来无可预测,她心慌得要命,哭得无声无息:“……对不起,爸……我还是……”
紧接着就是老胡低低叹了一口气,反复道:“好孩子,好孩子……”
低语被隔绝在门内。
我抓着裴雁来的手靠在光洁的瓷砖墙上。很快,老胡被医护推出病房,胡春漫跟在后面。他闭着眼,呼吸匀长,平静地驶向手术室。
我目送白色的影子在视线中缩小成渺小的一点,仿佛在这样的短暂沉默中看完人的一生。
走廊上和远处的手术室像是两个世界,一方波澜迭起,一方静如死水。
裴雁来看我一眼,我知道他是在问我要不要跟过去。
我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晚点儿再过去。”
裴雁来的无名指被我攥在手心把玩,我忍不住反复咀嚼老胡最后想对我说的话。
他声细若蝇,却没有一个字含糊。
“抓住当下,不要后悔。”
抓住当下,不要后悔。
可当下不具象,悔恨不可平。
天予的绝境,人报以不愿无路可退的心态走进死路,那叫妄想;苦于过往不可复制、昔日不能重来,那叫贪心;本能不做,但违心去做,已成定局时痛彻心扉,这才算追悔莫及。
我分不清他是想叮嘱过去的自己,还是对我,对林小山说出这八个字。
他问胡春漫还恨不恨自己……我猜,对于早年没能承担丈夫和父亲的责任——食下权欲的恶果时,他大抵悔不当初。
但抛开我和老胡彼授我受的恩情,如果让我做出客观评价,我也会毫不犹豫地站在胡春漫这边。
子女或许到至死仍旧含恨,没人能替他开脱半个字。那是一条人命,是独立的权利义务主体,是谁的母亲又是谁的女儿。
——他是让我不要做第二个他。
我不会。
“好。”
我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产生微弱的回声,希望他可以听到。
这场手术真的做了很久。
我和裴雁来稀里糊涂在快餐店吃了顿晚饭,又打包带了两份回去。
没坐电梯,我和他走楼梯上去。途径某一层,碰巧听到了一阵陌生的、绝望的哭号。很快,就见家属冲到楼梯间,联系了寿衣店。
人之将死,做这行的可能比亲朋还着急。家属的手机劣质,明明没有外放却能听见对方匆匆道,马上就到。
我看着这扇厚重的铁门,什么都没说。
到手术室门口时红灯还没灭下去。
快餐递给了胡春漫夫妇。二位显然没有心情吃,袋子就放在一边,但不忘对我说谢谢。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歪在裴雁来肩膀上陷入浅眠。
其实说是浅眠也不恰当,我好像并没有睡着,但却做了很多古怪的梦境。
我只记得自己迷迷糊糊地握住裴雁来的手掌。指尖触摸到掌心,他生命线很长,比我的长,我自私地想,这样很好。
直到我作乱的指尖被裴雁来捏了一下,才猛地惊醒,大冬天的,差点儿出了一背的冷汗。
“来了。”裴雁来说。
话音刚落,手术室的门打开。
胡春漫几乎是扑上去的,但她坐得太久,脚麻了,好在被丈夫扶了一把。
“医生!”她声音发抖:“怎么样了医生?”
我和裴雁来也随后站起来。
先露面的是主治医师,她面容疲惫,摘掉口罩后,才在四双眼睛的注视中弯弯眼睛,短促地笑了笑。
“手术比较成功。”
妈的。
我就说吉人自有天相。
不只是胡春漫,我腿一软,也差点儿摔在地上。
一行白大褂离开,随后又过了一阵儿,老胡才躺在床上被推出来。
胡春漫和她丈夫已经无暇顾及我们俩,一路追着进了电梯。
而我转身,看着裴雁来半晌没说出什么话。
其实我仍有许多事想不通。
有人喜结连理,有人诞下新生,有人走向死亡——老的,小的,或是同辈人。我这个年龄,似乎一直在经历这些。
命运到底想启示我什么呢?我靠在墙上,对着灯罩里扑火而亡的飞蛾的尸体,无声地哀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