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四章

宴会隔日,国君府传出小幽氏死讯。

小幽氏在清晨咽气,侍人前来禀报,北安侯仅是一句“知道了”,态度尽显冷漠。

宗人受召入府,得到的命令匪夷所思。

不停灵,不设祭祀,不入安氏墓,另葬孤陵。

小幽氏的嫁妆清点出来,大部分送往细地交到公子瑫手中,余下随她下葬。这样的丧葬规格,别说是国君正夫人,就算是妾夫人也极为寒酸。

消息传到细地,公子瑫本就大病未愈,突闻噩耗当场昏倒。

等他从昏迷中醒来,仿佛一夕之间老了十岁。目光呆滞,一言不发。躺在床榻上,呆呆地望着屋顶,泪水从眼角滑落,止也止不住。

漠夫人守在一旁,见他这副样子,不免叹息一声。

此时此刻,漠夫人能感受到公子瑫的绝望。

濒临绝境,前方是万丈悬崖,身后是无尽地狱。没有人能帮他,想摆脱这种境地只能靠他自己。

以公子瑫如今的境况,别说是做,怕是想都没法想。

意外地,漠夫人对他生出怜悯。

往昔的种种如过眼云烟,不是彻底放下,而是没必要再计较。

这不意味着漠夫人会让出手中权利。

由北安侯的态度可以推断,公子瑫永远不可能回到权力中心。细地由漠夫人掌控远比重回他手更合君意。

正因清楚这一点,公子瑫愈发绝望。

缠绵病榻时,他心中尚存希望。如今希望被打破,如同打断他的脊梁,让他瞬间垮了下去,再也站不起来。

小幽氏死得突然,没有任何预兆。身后事又是这般草率,证明生前犯下大错。

公子瑫不免怀疑,是否是为了自己,母亲才走到这一步。

奈何斯人已逝,他永远无法寻到答案。

公子瑫躺在榻上,漠夫人陪在一旁,夫妻俩没有说话,静静对着灯火,一夜到天明。

运送嫁妆的队伍抵达细地,来人见到公子瑫和漠夫人,呈上小幽氏绝笔。

信中内容不长,仅有寥寥几行字,言明东西交给公子瑫,叮嘱他非国君召唤不可前往北都城,最好留在细地,今生今世不踏出半步。

这样的做法无异于圈禁,区别在于是公子瑫主动为之,而非北安侯下令。

拿到这封信,公子瑫彻底明白,自己的母亲定然犯下大错,无可饶恕。

来人未在细地久留,东西送到就匆匆离去。

队伍离开当日,公子瑫病情加重,一度垂危。经过医的努力,性命总算保护,身体彻底垮掉,今生今世缠绵病榻,再不可能康复。

好在两名妾平安生产,一子一女,身体健康,养得白白胖胖,样子分外讨喜。

漠夫人兑现承诺,产子的妾得到优待。只要她们老老实实留在府内,不心生妄念,后半生都将锦衣玉食,偶尔也能享到天伦之乐。

鉴于北安侯的态度,漠夫人命人向北都城送信后,仅举行一场祭祀,余下庆贺全部免除。

北安侯派人送来赏赐,东西不多,勉强中规中矩。

漠夫人和公子瑫皆松了口气。

赏赐多少不重要,重要的是北安侯的态度。

有这份赏赐,证明事情到此为止,两个孩子不会被祖母牵连。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不能再奢求更多。

小幽氏服毒而死,留存最后一分颜面。

布湘没有这种机会。

小幽氏死后,无人给她灌服毒药,她的日子未见好过,反而比之前更为煎熬。侍人恨透了她,想方设法折磨她,令她生不如死,想提前结束生命都做不到。

世子瑒和赵颢出现在幽室,看到的就是一个形容枯槁满身伤痕的疯子。

布湘蜷缩在地,手指不自然扭曲,嘴里发出嗬嗬声。她几次想要爬起来,腿根本不听使唤。脏污的裙摆下,脚踝已被侍人踩断。

她的样子十分凄惨,世子瑒和赵颢却生不出半分怜悯。

大幽氏死时,赵颢年龄尚小,未存太多记忆。世子瑒却记得清清楚楚,时至今日,他仍记得母亲遭受的痛苦。

每每想到这里,他便如烈火焚心,陷入无尽的懊悔和痛恨。

眼前这个疯子般的女人,是造成母亲痛苦的根源!

他还曾万般信任她,对她加以厚待,简直是猪油蒙了心,瞎了眼睛!

“布湘,我知你没疯。”世子瑒开口,声音冰冷。

布湘顿住,猛然咳出一口血。

她缓慢抬起头,面容扭曲,下巴被血染红。双眼爬满血丝,充斥怨恨和憎恶,唯独不见疯狂。

“为何?”世子瑒继续道,“我母对你有恩,你为何恩将仇报?”

“有恩?有恩?!简直是天大的笑话!”布湘厉吼,十指在地上抓挠,道出埋藏在心中半辈子的怨恨。

“布氏缘何蒙难?是她之故!若不是她,若不是先君要立她为世子,布氏不会受召,我父更不会和满朝氏族对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