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玉烟宗坐落于雁鹭湖旁的落霞山上,宗门内外块块砖瓦皆由玉石铸就,衬着月色熠熠生辉,如云如雾,犹如蜃景一般,自远处打眼望去,只能看见烟云笼着一池寒水,是一副极其静谧的景色。
可此刻的玉烟宗内却全然一副脚步纷杂、私语窃窃的嘈闹景象。
宗门弟子,皆是卯时晨起,戌时歇息,而眼下已然过了丑时,各处却是灯火通明,盏盏红灯映照得玉砌的墙廊好似火烧一般。宗徒们无不扒着门框往外探看,交头接耳:“发生什么事了?”
“怎地连堑天长老都惊动了?”
“方才那异象……”
“什么?大师兄房中有魔气?”
“可别乱说!”
“我听大师兄似乎已被押进刑堂了!”
“怎么可能!”
“大师兄自从皇都回来后就一直有些古怪……”
“嘘!嘘!叶长老来了!”
……
叶正阑神色紧张地穿廊而来,急掠过正吵闹不休的宗徒们,满面厉色地喝止了他们的讨论:“收声回房!”
再不见当年光风霁月的爽朗模样,如今的他须发皆白,眉眼间尽是憔悴之意,双唇近乎紧抿成了一条直线。一句喝毕,他也不管各宗徒是否当真老实地听命回了房,只自顾脚步匆匆地赶向了刑堂。
密闭的刑堂当中,粒粒豆大的烛火随着叶正阑推门的动作倏地一跳,道道虚影照在堑天长老面上,给他原就阴晴不定的脸色更添了几分阴霾。
如临大敌般,他呼吸沉重地负手站在上位,两道如刀的视线直直刮向跪在下面的傅断水。
月前才自领过携师弟擅自离宗、插手朝廷之事的重罚,腹部被纪濯然捅出的伤口亦还未完全痊愈,傅断水微垂着眼帘,面色格外苍白,就连嘴唇也无甚颜色,同样紧紧抿着。
就在小半个时辰前,他的房中一霎有魔气大盛,如同天狗噬月般直冲天际,虽然不过须臾便消散了去,却仍是在宗内引起了巨大轰动——是那枚传音纸鹤惹出的祸事。
不知那位秦姓仙友此举是为何意,只凭直觉地认为此事并非冲他而来。因而他并未主动开口替自己辩解,仅仪态端正地跪着,静待两位长老开口。
烛影阵阵轻摆,叶正阑面上哀戚更甚忧虑,不愿多看这擅自离宗以至连累他两名爱子的罪徒一眼,只望着堑天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何宗内会有……”
他的声音十分低哑,满载着疲惫与悲愁,似是满不情愿念出那两个字,终却仍是艰难地脱了口:“……魔气?”
问得好啊。他若是知道,还要在这审他们玉烟首徒作甚!堑天牙关紧凸,强压下了几要烧至天灵的怒意,沉声问傅断水:“我听闻你自打从皇都回来之后,便一直在各方探听观世仙宗六十多年前的往事,此前又曾在书阁中调阅案档……”
他向来十分看重傅断水这个首徒,万不可能相信他会心生邪念走向魔道,却更不愿相信是“那人”回来了,因而语气中有些微不可查的细颤:“我问你,你可是……遇见了什么人?”
听他这样问,傅断水两片薄唇抿得愈紧,片刻方答:“事情还未查明,徒儿不知自己遇见的是什么人。”
此言并非是他忤逆,而是答的实话。
他向来就非贸然莽撞之人,在皇都时看那谈秦二人身份蹊跷,言谈中似多有隐情,后又似与两位叶师弟颇有渊源,于是自皇都回来后便开始多方探查他们口中那“六十多年前的小宗门”。可不知为何,无论是各宗长老,抑或是年岁较长的师叔师伯都对此事三缄其口……一众长老中,唯有游意宗的心辉长老在回讯中语焉不详地写道此事实乃各宗之过错,但事已隔经年,还望他勿要深究。——事出反常必有妖,他们这般讳莫如深的……着实令人生疑。
听他这样答,叶正阑面色顷刻间便愈加颓唐了几分——他果然遇见了什么人,而那人只怕就是……
他痛失爱子,整个人仿佛苍老了五十岁有余,半晌才轻颤着嘴唇开了口:“皇都一事你尚还未禀明详细,那异人国师……可是姓徐?”
傅断水跪姿依旧端正,仍是答得万分坦然:“弟子不知。”
诚然问心无愧。那国师似乎是与那谈秦二人有旧,但那二人却是什么都没告予他知晓,否则他又怎会调查得这般艰难。
僵尸王破道、青远鬼城、活死人国师,如今这回,不是他还能是谁!从未觉得自己爱徒这生硬冰寒的语气会如此惹人生愤,堑天怒从心头起,当即扬起手中灵幡便要抽他,又险险被叶正阑拦住了动作,听他略显苦涩地劝道:“长老莫急!无论如何,今夜这魔气之事都断然与他无关——”
手中灵幡挥空,堑天面容微微有些扭曲,震声怒道:“无关!我当然知道与他无关!但星罗宗夜夜观星,怎会忽略方才那桩异象!若是让别宗误会我们玉烟豢魔,那我们玉烟该要如何自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