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顾老爷子原本以为所谓的忏悔, 是他独自一人去墓地面对方婉的墓碑,就像是信徒独自一人去教堂面对教父一样。
然而,真到忏悔时,身边竟还站着个高高大大的顾江阔。
“……你怎么也在这儿?”
“我当然得在, ”顾江阔理所当然地说, “不然怎么知道你是真的忏悔, 还是对着我奶奶的尸骨辱骂她?”
顾老爷子:“…………”
要事无巨细,要声情并茂, 得说到我满意为止。
顾江阔在心里补充。
“爷爷,你昨天刚答应过我的, 这是我为父亲讨的公道, 你难道想食言?”顾江阔装模作样地看了眼腕表, “下午还有个会, 我只有一小时时间。”
罢了,为了能顺利离开顾宅, 离开顾江阔,似乎也只有顺着他, 眼前只有这一根救命稻草。
顾仲鸿现在只想安安静静地过完余生, 什么权利富贵, 什么表面风光,都不如晚年生活来得重要,他已经受够了现在的“□□生活”。
“方婉, ”顾老爷子猜测着顾江阔已知的消息, 对着眼前的墓碑, 说, “今天我是来跟你道歉的, 当年, 你不幸遇难,尸骨未寒,我就另娶,还让她的儿子,替代了咱们阿旻——”
“不对。”顾江阔打断他,“我奶奶怎么死的,只是不幸遇难?”
顾仲鸿不说话了。
“爷爷,”顾江阔用非常失望的语气说,“你对着死人,也不敢讲实话吗?既然这样没诚意,不如别白费这工夫,我还得开会呢,顺便吩咐他们把阿辛再送回去。”
顾江阔作势要走。
“别!”顾老爷子咬牙,“我说!”
“方婉,是我对不起你,当初、当初你的死,我的确有责任……”
可到了这里,他又说不下去了。
顾江阔知道他在顾虑什么,故意背对着他走远了些。
顾仲鸿虽然风光了一辈子,可是毕竟年纪大了,缺少对新鲜事物的认知——这也不奇怪,生活上被照顾得越事无巨细,越容易缺乏基本常识——他对录音设备的认知好像还停留在上个世纪。
一进私人墓园,就不停地用眼神检查,墓碑周围,干干净净的大理石,被擦得一尘不染,没有一丁点能藏污纳垢的地方,那么,顾老爷子就怀疑,若是真有这样的东西,一定在顾江阔身上。
而顾江阔不但走远了,还背对着他,高声说:“这恐怕是你这辈子最后一次见我奶奶了。有什么悄悄话,可以先说。”
顾仲鸿见状果然松了口气,放低音量:“当年我只是个穷小子,在码头扛大包过活,有幸认识你,被你可怜,才……能入赘方家。”
“方婉,我对不起你,那场车祸是我制造的,她也是我以前的相好,但你和她不一样,你是千金小姐,一出生就备受宠爱,要什么有什么。她十七岁就跟了我,比你认识我还要早!”
“我也想过和你恩恩爱爱地过一辈子,可你呢,你们方家呢?没有一个把我当人!对我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就因为我出身不好?你父亲更是觉得我勾引了你,处处刁难我。”
积压在心底的、以为早已忘怀的陈年旧事,一旦见了光,开了闸,就如泄洪一般,滔滔不绝。
如果说,一开始顾老爷子是受顾江阔的胁迫,不得不走这一趟,可现在,他本着“这是最后一次见亡妻”的想法,开始吐露真情了。
这世上有多少十恶不赦的坏种,但他们自己一定不这样认为,说不定还满腹委屈,满腔愤慨。
顾老爷子越说越激动:“还有你大哥,看我的眼神,就跟看只地上的蝼蚁、臭虫。难道穷人就不是人?就可以被肆意践踏尊严?当年我一时心软,除掉你哥哥,却留下你妹妹。果然斩草不除根,如今出了后患。”
“阿阔他……”顾老爷子闭了闭眼睛,语气柔和下来,“他和阿旻长得一模一样。说实话,我不太喜欢阿旻,从他出生开始,就不怎么喜欢,他长得像你,性格也像你,那么骄傲,那么高高在上,是跟我不一样的富贵少爷。”
“可是……我最对不起的,也是他。”顾老爷子有些动容地说,“他是我第一个孩子,纵然不喜欢,小时候也亲过抱过,但为了补偿她,我答应了把长子的位置,让给她的孩子……”
“阿旻四岁的时候,方家人又来拜访,看到你父亲我就觉得烦,不想应付,所以借口带阿旻出去玩,”顾老爷子絮絮叨叨的说,“我哪里有耐心看小孩子?放任他自己玩,结果额头被磕到,流了好多血,哭得撕心裂肺,后来十几岁,还能从眉毛里看到疤痕。”
“也许就是从那时候,看到阿旻受伤,我才第一次知道心疼是什么感觉,那是我第一次被唤醒父爱。”顾老爷子轻笑,“后来也是这样,他克死他乡,我才觉得后悔,阿阔说,顾旻从来没怨恨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