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新皇登基后,大赦天下,取消了宵禁,临安府本就是大齐首屈一指的繁荣地,夜市更是格外热闹,灯火辉耀,叫和声此起彼伏,小贩挑担往来,沸反盈天。

戴着面具的陆清则走在人群里,便没那么显眼了。

段凌光每晚会登临湖边的画舫,在画舫上游览,醉生梦死一晚,隔日清早才下船回家——都不用陈小刀去打听,随便逮个路人都知道。

夜里没白日那么燥热,湖边清风阵阵,陆清则一路溜达过去,权当是散心了。

宁倦在他身边时,恨不得把他揣起来走,就算宁倦不在身边,身后也总是跟着几个暗卫,行动不便。

虽说是为了他的安全,但随时随地被人盯着,很不好受。

难得能一个人清净点。

此时华灯初上,画舫零零散散的,湖边尤为热闹,灯火辉映,湖面上是一道风景,湖水里是另一番风景。

大多画舫还未靠岸,段凌光是湖边的名人,他来了,整条街都会热闹起来,陆清则也不担心会错过。

从行宫走到这里,他有些气喘,扶着柳树驻足,偏头便觑见不远处有位老婆婆在卖花。

是亭亭玉立的粉荷,上头还沾着水露,像是才摘下来的。

陆清则匀了气息,移步过去,从袖中掏出几个铜板递过去:“婆婆,买支荷花。”

老婆婆笑眯眯地把花递给他,见他身形单薄,又抓了一大把新鲜的菱角,兜在荷叶里递给他。

陆清则笑着谢过,老婆婆又咕哝说了几句临安话。

他歪歪脑袋,只能听懂零星几个字。

但左右无事,也不妨碍他聊起来:“婆婆,临安府夜夜都是这么热闹么?”

老婆婆也听不太懂他的话,又说了几句话。

俩人鸡同鸭讲,陆清则捻着荷花瓣,陷入沉思。

附近忽然传来声笑:“也不是夜夜都这么热闹,只是七夕才过,大伙儿还没玩够。”

陆清则恍悟,七夕啊。

掐指一算,七夕当日,他还躺在集安府的官署里昏迷不醒着,醒来又修养了几日,哪知道今夕何夕。

不过就算他没生病,以江右的情况,也不可能有人有心情过这节日。

他扭过头,看向发声的人:“多谢兄台解惑。”

对方站在柳树下,手里拿着把扇子,上上下下打量着他:“客气了,我看朋友像是京城来,对临安府颇有困惑的样子,正好我也对京城很好奇,不如一同泛舟游湖,聊聊天地?”

陆清则眯了眯眼,片晌,微微一笑:“好啊。”

站在柳树下的人分花拂柳,步出阴影,手中的扇子啪地一展,颇有些风流倜傥:“我的船已经过来了,请。”

说话间,果真有一艘画舫停在了岸旁。

陆清则扶了扶脸上的面具,抱着荷花和一兜菱角,从容地跟过去。

那人利落地上了船,转回身想扶一下陆清则。

陆清则朝后避了避,淡声道:“多谢,我自己能走。”

对方耸耸肩,也不在意。

待陆清则上了画舫坐稳,画舫便慢慢划向了湖中心。

附近还漂着许多游船,大大小小,各种式样,精巧如雕琢的物件,靡靡丝竹声伴着水声阵阵,迎头照面的风掺着凉意,满湖的荷风伴着脂粉香。

画舫上倒没有什么美人如云,只有几个小厮,弯腰给俩人斟了酒,便乖觉地退到了船尾。

陆清则腰背笔直如松,稳稳当当地坐着,心思却一时没收住。

上回宴席,最后的娱乐活动是游湖,这回那些当地官不至于还请宁倦游湖吧?

今晚这么多船,鱼龙混杂的,李洵等人应当也不敢。

真不敢想象,要是在这儿撞见宁果果会发生什么。

应当也不会发生什么吧?

他不过就是避开暗卫的视线,一个人出来走走罢了,小崽子顶多和他发个小脾气。

陆清则漫不经心想着,玉白指尖转着白玉酒杯,并未饮酒。

对面那人看他不动,恍悟:“兄台是不是不会喝酒?疏忽了,我叫人换成茶。”

“不必。”陆清则收回望着外头的视线,“泛舟游湖,美景美酒,不必因我折损兴致。”

年轻男子也不客气,自顾自饮下两杯,才开口:“既是我待客不周,那就请阁下先问,我来答吧,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陆清则似笑非笑:“当真?”

“当真。”

“嗯,”陆清则轻描淡写道,“那阁下觉得,大齐眼下的情势如何?”

张口就是天下大势,对面的人忍不住笑:“凡夫俗子,不可妄议政事,朋友,你胆子挺肥啊。”

“反正也不是天子脚下,”画舫在水面上轻微晃着,陆清则安然不动,唇角的弧度未改,“议论议论又如何。”

“说得也是。”对方一副深觉有理的模样,点了点头,“那我就直说了,我觉得吧,稀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