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琅玡(五)

在天马进扶桑苑,小黄门纵马入扶桑苑报信的同时,临淄王后所居的迎晖阁也响起了细细的喧闹。

“才从楼下过”“你见了么?”“好威风,噌的一下撞在黄金樊上,好大一声。”“怕是地都动了一下罢?”“这竟是匹马,还是匹越波的龙呀?”

当朝有律令,名马不出五关,琅玡无大片草场,也无名马种,王族士大夫亦多用牛羊拉车,这匹威武雄壮,矫健高大的“天马”无疑为上贡礼品中最引人注目的。

琅玡居崤山以东,临东海。乃故齐鲁之地,多出美妇、丝绸、铜器。

温文尔雅的气质亘古流传,齐女说话声亦温软,呢喃若莺语。即便是吃惊,声音也像繁叶底下游走的风一样,听得人心间痒酥酥的。

听着外头娇俏细嫩的嗓音,已过不惑之年的临淄王后唇畔含笑,自嘲:“还是王侯人家,瞧瞧她们见的世面。”

服饰她梳妆的,是临淄王后侄女若阿,她捧着菱花镜,检查王后高耸饱满的发髻之前,额发畔佩戴的黄金蝙蝠山题簪稳否,悄悄赞维道:“恕侄女僭越,议论两句。陛下头一回出巡,别的哪处也不去,只来琅玡见他叔叔,可见圣宠极矣。从今往后,侄女跟着王后,什么样的世面不能见呢?

王后笑得满面春风,也去拨弄步摇之底山题上的垂珠华玉:“哎,什么叔叔,你这话关起门来说说就罢了,可别出去招摇。”

说着,起身更衣:“这几日还有得忙呢。”

祭祀与朝拜乃天家事,诸侯王与世妇接待、选世家献女等诸事宜按理应由少府、宗正辅佐皇后操办。

然而今上登基三载,后位空悬,无人主持。

诸事只得由太后来办,而太后年事已高,少不得请临淄王后辅助。

临淄王后自然是求之不得,连日尽心竭力,熬更守夜,主持宴饮,会同贵妇等,不在话下。

今日扶桑苑行猎因未有女眷参与,太后身体不便,也不用侍奉在前,她方偷得半日闲。

王后才更罢衣,忽然有一侍儿进来,递了一片名刺,附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

王后将名刺拿在手里,先是有些吃惊,忙道:“还不快请进来。”迟疑片刻,又道:“不要声张,请到……西面侧殿里,切莫慢待。”

若阿见状疑惑:“姑母,来了什么贵客了?”

王后望着手中竹片名刺,心中惊疑未褪:“是章华长公主的独生女。”

“是她!”当世凡高门贵女,无有不闻此名者,齐女若阿也不例外。

若阿早望一睹其风姿,那里耽得这样的机会在眼前,忙去扶王后:“若阿随您去一同接待。她身份贵重,又悬而未定,您二人交谈的时候,我可顺言娱之,万一有难,我是小辈,也可从中斡旋两句。”

临淄王后听她说的在理,点首相允,复整衣袍,肃容而赴。

……

世人有成见——楚女渺渺有神,必具纤纤细腰,质若纤柳,神如旖霞。更何况是得今上幼时亲口所赞“神女”之人。

临淄王后和若阿看到朱晏亭的时候,二人皆怔了一怔,未想到对方竟是绔褶玉冠的装扮,望之敞阔明亮,甚至有三分英气,只惜赶路而来,风尘仆仆,未及膏沐。稍掩其华。

朱晏亭一见王后,当即揖礼。

若阿待她行完礼,抢先屈身,朱晏亭忙让礼。

临淄王后亲手扶朱晏亭起来,指着若阿道:“这是我弟弟的女儿。”

说着扶她坐身侧,朱晏亭再三推让,只肯坐下首宾位。

王后见她孤身而来,递的也是私人的名刺,心里已有几分计较,面上不现,只轻叹道:“上一回见你,你还是个未足十岁的小丫头,那时候你母亲还在,还与我赌六博戏来着,她掷六博掷得最好,总笑我笨拙。音容笑貌,宛然在前……转眼间,嗳,世事何速!”

临淄王后提起长公主,言语里唏嘘哀伤,倒不是作伪——

朱晏亭的母亲与临淄王是同时封的国,而如今临淄国喜临盛事,章华国已不复存焉。

两相对比,显得凄凉。

听说夺国设郡以后,将士不存,臣属皆泯然庶人,恐怕曾经盛极一时的章华国,如今残存的所有痕迹就是面前这个伶仃孤女了。

临淄王后望着她,目光逐渐柔软。

朱晏亭眼睫轻闪,似为所动,语气微哽:“斯人已矣,王后记挂先母,晏亭不胜感怀,铭之于心。”

顿了一顿:“此番不告而扰,有失礼数,请王后恕罪。”

临淄王后心如明镜,轻声道:“好孩子,论亲,你还要换我一声舅母,你能找上门,舅母很欣慰,有什么难处,你且说罢。”

……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后,王后从迎晖阁步履急切的走了出来,招人来问:“陛下驾幸扶桑苑,归来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