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万艳书 上册》(18)(第3/5页)
白凤把手搁进茸茸的狗毛里擦两下,不出声地点点头。阒然间,太阳扒开了云层,放出晴美的一片金光。光芒照亮了这槐树胡同,也照亮了远天的棋盘街。
棋盘街在皇城的国门前,一头直通宫禁,一头与宗人府、吏户礼部等朝廷衙门所在的富贵街相连,乃是一块有如棋盘方方正正的广场,广场上有一条千步廊,自元代起就是京城第一繁华市肆,其中店铺鳞次,商贾云集,从衣饰布匹到字画古玩,从盆罐钵盂到米面油盐,五花八门,无所不包,此外又有会馆、饭馆、钱铺、脚店、车马店……今日又逢二月二春龙节,更是有许多测字的、吹糖人的、炒米花的、卖软糕的吆喝着穿行于熙熙攘攘的行人之中,无一处不是比肩继踵、人欢马叫。
温雪与凉春凑在人群中看了一场舞龙,又在摊子上吃过龙须面、黍枣糕等各色小吃,眼见日头偏西,这才犹带余兴地登车而回。
两个人一块挤在车厢里,凉春眼目一转,把温雪身上的斗篷拎起来一条边儿道:“你送去哪里补的?真没想到补得一点儿也看不出,和新的一样。哎,还是这一件别致些,才在街上,大家全看你的翠云裘。”
温雪斜瞄了凉春一眼,“我听出来了,敢情你又觉着这一件不错,想同我换回来了是不是?”
凉春吃吃笑两声,“好姐姐,你花了多少裁缝账我还你,你把斗篷还了我吧。”
温雪也笑个不住,“亏你说,我什么时候和你分过账?我也不稀罕徐钻天拿来捧你的这一件破斗篷,只不过觉得过年时它被那小斗鸡的剑给划破了,总好像不大吉利,不愿你穿着。”
“我不怕,我有你呢,你就是我的‘吉利’。”一壁说着,凉春就动手来解温雪的斗篷。
“老像个小孩子,想一出是一出,换回给你吧。”温雪垂眉一笑,也递过手去解凉春的斗篷。
她们两个人都把手放在对方的喉下,亮晶晶的俊眼同时抬起互相一扫,忽然间,斗篷还未及解,手臂却缠在了一起。四只一模一样细巧的手臂钻进了袖筒、掀起了衣裾,四片一模一样红润而柔软的嘴唇紧紧交织着,化成一片无分彼此的鲜红火苗。
马车在颠簸,满车里只听得到她们头上的步摇、耳下的滴珠、胸前的香挂、手镯和项链、阁鬓与坠角……这些金银玉石、水晶琥珀不停地撞击着,像颂神的青罄,如除魔的摇铃。待神鬼咸钦,就自一片碎碎的余响中浮起了几声纤细又压抑的喘息。
凉春擦抹着嘴边溢出来的一片胭脂膏,把头靠去温雪的颈边,“要我说,有难看的人,没难看的钱。你就干脆叫我嫁了徐钻天那瘟猪,也就小半年,我狠狠卷他一笔就下堂求去,回来替你赎了身,一块远走高飞过后半辈子不好吗?”
温雪把嘴唇贴着凉春的发际,用手把她一小片蓬乱的云鬓收拢得服帖,“说得轻巧,进尚书府又不是住客栈,容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老老实实地做生意攒钱吧,总有一天咱俩消消停停在一处,再不必伺候那些臭男人。就是想着这一天,才能把日子往下熬。”
凉春直坐起上身来,定定地瞅了温雪一会儿,两颧的小雀斑仿似在闪着光,“你比那些臭男人还难对付呢,瞧你把我给揉搓的。”
温雪也笑着舔了舔唇边的残红,回瞟她一眼,“你又好到哪里去,我的斗篷都被你拽歪了。”
说着她就扽了扽肩上的翠云裘,又扯开系绳,罩去了凉春背后,“喏,穿上吧。”
凉春也一同脱下了猩猩毡,亲手为温雪披起,又在她领下挽了一个蝴蝶扣,款款一笑。随后她掀开车帘朝外瞄一眼,“快到了。”
前方,就是旅程的终点。
她们甚至都没注意到那个人,事后有目击者回忆说,那是一个身量矮小的男人,似乎很畏寒,把半张脸都埋在衣领里。温雪光是看见了一条黑影。就在她刚扶着凉春从马车里走出时,那黑影就扑上前。她听见一声尖叫,接着凉春就自她的手间滑落,匍匐于地,那一件绿油油的翠云裘慢慢地洇开了一片殷红。
这一切就发生在怀雅堂的大门外,一个迎客的外场往里头跑了两步,又回过头大喊:“杀人啦——”
凶手逃之夭夭,凉春被七手八脚抬回了屋,大夫到之前很久就没得救了——左边背上中了三刀,每一刀都准准扎在第五根和第六根肋骨之间心脏的位置。白姨闻讯赶来,只看了一眼就走开,出来时恰与白凤碰了个正着。白凤咽了一口唾沫问:“妈妈,闹哄哄的怎么了?”
白姨面色很难看地摇摇头,“不知怎么一回事儿,你春妹妹被人给刺死了。”
“死的是春妹妹?!”白凤挡住了嘴巴,但已然来不及了,她见白姨伤感无神的脸孔骤一下改变,忙躲开了视线嗫嚅道,“我是说,为什么要刺死春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