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万艳书 下册》(2)(第3/10页)
珍珍伏喘着,半是撒娇半是斗气地说:“都别叨叨了,嫌我还不够难受吗?去把唾盂倒了,再把香炉清一清,重新熏上一炉子香,等烟气淡一些再端进来。”
二人鼓着嘴出了屋,书影这便靠上前轻轻捶着珍珍的脊背,关切道:“姐姐,你这会子觉着好些了吗?还要不要吃口茶?”
珍珍回身挽过她手臂,就握着她两手道:“妹妹别担心,我惯来是这样,没关系,你别学她们蝎蝎螫螫的。”
“好姐姐,张妈说得没错,你才好了些,万不能再忧思感伤。”
“影儿妹妹,多谢你这样关心我。”
书影方要答话,忽地门帘一启,随见张妈走入,含着笑报说:“姑娘,咱姑老爷到了。”
书影立即舒了一口气道:“这可好了,詹叔叔一来,准哄得好姐姐。”
还说着,詹盛言已微微躬身进了屋。他今日穿一袭玉色起花锦袍,腰系金绦环,愈衬得体态魁梧、神姿高彻,就仿佛身前有两列无形的莲花灯将他从神座上引下来似的,照得满室宝光。纵然书影还是个芳心未展的半大孩童,望之也一阵心头乱跳,她起身叫了声“詹叔叔”,就低着眼垂注脚面。
珍珍倒只管稳坐,不过眼眶却忽一红。她避过了目光,抽出一方手绢在眼底擦动了两下。
詹盛言朝珍珍一望,见她穿着刺绣兰花的淡粉褙子,配着浅白罗裙,仿似空谷幽兰一般,神态空寞,并不向这里一顾。他便先转向书影道:“小侄女,叔叔给你带了礼物,已叫人搁在你屋里了,还有你兄长的来信。”
“我大哥?!”书影猛地抬起头,又惊异又激动。
他笑笑道:“祝公子现在我辽东的一处别业里养病,身子好多了,可以提笔写字了,详细情形,想来祝公子都已在信中亲笔说明,小侄女一阅便知。你若有回信,也交给我就行。”
书影连声感激,心急火燎地跑回到自个儿屋里读信去了。
这一头张妈前来奉茶,詹盛言冲她摇摇手,叫了声“岳峰”,他的长随岳峰便送上一个黄杨木大提盒。盒子两尺来长,高宽各有一尺,顶上安着黄铜提手。
珍珍投以一瞥,一面掖回了手绢道:“这又是什么?我都说了好多回,你别总买这个送那个,都快堆不下了,我这里又不是庙,还等着你上供。”她声线里杂着些惨音,但语气却甚为亲昵。
詹盛言整衣在另一端坐下,细瞧着她道:“这里不是庙,你却是菩萨,凡世上有的我都想拿来供奉你,没别的祈愿,只求小菩萨大发慈悲,赏我一个笑脸。”
岳峰早将那提盒放下,抽开了屉板,取出一个金发碧眼的白瓷洋娃娃,在娃娃后背的机关拧动两下。那娃娃竟奏起了叮当乐声,还踢动着两腿,就在案头跳起舞来,纱裙蓬转,可爱至极。
珍珍究竟是小姑娘,马上瞪圆了眼睛,等洋娃娃舞过一曲,很惊奇地笑道:“这是打哪儿来的?”
“法兰西的国王进贡的,太后赏了我。我一个大男人要这干什么?想着你会喜欢,就拿来给你了。”——当今太后正是詹盛言的长姐,常对这个弟弟有各种颁赐。
珍珍便也一笑,欣然抱起那娃娃在怀内把玩,“那我就沾你的光了。”
詹盛言但见这机巧玩具把珍珍引得频露欢颜,不由也笑起来,“都好几天了,这才见你一点儿笑。”
可谁知听了这话,珍珍倒显出一副悻悻之态,又把手中的娃娃放开在一边,“我实在笑不出。我一想起凤姐姐……”
詹盛言打断她,“你凤姐姐是脂粉队里头一位英雄,没有她越不过的坎儿。”
“可姐姐近来实在消沉极了。”珍珍冷不然有些想念酒,她还能清晰地回忆起就那么一点点酒,连一两都不到,却竟神奇地抬开了压在她心头的千钧之重。可她现在没有酒了,她要被自个儿的心压垮了。她把两手托住了心口,费力道:“你原本也深爱姐姐,便将她一起娶回家又何妨?我愿以小星见大妇之礼来对姐姐,总不叫你夹在中间为难就是。”
詹盛言斩截道:“这话我答了百十回,我从来就没有过享齐人之福的念头,你也别再黏滞了。”
“但姐姐她太叫我揪心了。今儿破晓时分,我还听见她在前头吹箫,箫音简直断人心肠。”
“罢罢,你我夫妇本是一体,有些话我也不瞒你。你当我布下这些人是为什么?”
珍珍见他手指廊外那些侍卫,遂摇首道:“我早说了,这阵仗大可不必。”
“明里说,是因为你已与我定亲,但所居之地鱼龙混杂,我不得不严申门禁。实际上,我摆下这阵仗,只为防一个人。”
“谁?”
“你姐姐。”
“姐姐?”
詹盛言低沉了眼光,将两手的指尖一起抵住眉骨,“依我之见,最好是把你们二人尽早隔开,直接将你接走安置在我泡子河的别院中,届时从那里出阁便是。但你娘却说,有她在,准镇得住你凤姐姐,且事情不可做绝,怕彻底激怒你姐姐反为不美。因而我只好出此下策,用这些人守着你,饶这样,我也是日夜悬心。若叫你与你姐姐天长日久地共处一室,那我可就悬足了一世的心。按说我真不该背过身评论人,但你总提起姐妹同嫁的话头,我不得不和你剖明这一层。你姐姐她狠绝好胜,且狡狯多计,我从前是很欣赏她这个性的,如今却怕极了她这个性。正如你所说,她待我太过痴情,此时在绝望之际未必不肯和你共侍一人,但以她的醋心,绝难容忍丈夫爱其他女子更甚,迟早将生出不利你的图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