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长成

五年后。

江南三月,正是春色融融、杨柳依依的时节。近处大大小小的游船画舫,滑过水波潋滟的湖面,带起点点涟漪。远处山色空蒙,青黛含翠,俨然一幅次第展开的山水长卷。

羊城,归云楼,以美味面点名闻天下。也有人不以为然,羊城是出名的美食城,一个面点楼又有什么出奇。但归云楼就奇在掌勺大师傅一手做面点的绝活上。他家的面点,四季分明,春日里的三虾面、虾仁面、爆蟮面,夏日的枫镇大肉面和菜馒头,秋天的虾蟹面、蟹粉馒头,冬天的膀蹄面等。路人站在街口,远远就可以闻见楼内传来的香气,便一步也挪不动,非要进去品尝一番不可。

一个白衣男子停在了归云楼前,端详半天,招揽生意的店小二立刻喜笑颜开地跑过去,“公子爷,里边请?”

那年轻男子看他一眼,点点头,缓缓走了进去。

店内此刻每一张桌子上都坐了人,将偌大一座归云楼挤得满满当当。年轻男子负手而立,神情有些恼怒,明明没有位子,还让他进来坐?

店小二何等的精明,一眼瞅过去,就瞧见那边角落处有一张桌子。桌子上只有一个人,一个穿着红衣的年轻女孩子。

“姑娘,能不能跟这位公子拼个桌?”

正在吃面的女子抬起头,茫然地望了一眼眼前的年轻公子。见他一身白色锦缎滚银边的外袍,袍子上还绣了几株银线梅花,直觉这是一位富家公子,微微想了下,便轻轻点头,低下头继续吃面,并不理会这新来的客人。

年轻公子见她那副饿死鬼投胎的吃相,甚是吃惊,他这一生从未见过有哪个女子,竟然是这样吃饭的,尤其这还是一个年纪很轻的女子。但那女子竟似察觉不到别人在看她一般,头几乎埋在面碗里。是以,这位拼桌人的长相,年轻公子还真未看清楚。

店小二问他要吃些什么,年轻公子顿了一顿,装模作样看了看高高挂着的菜牌,其实他从未来过这里,哪里知道什么好吃,只是看那女子吃得很香,便随手一指,道:“就跟这位姑娘吃的一样。”

小二愣了愣,“请问公子,要不要免青?”

年轻公子愕然,“免青?是什么?”

店小二顿了顿,吃面条却不知道免青是什么,这不是很奇怪吗?这句话其实是在问,要不要葱蒜香菜之类的花头,但这年轻公子越发茫然的表情让店小二终于看出来,这是个极少上街吃饭的主儿。他耐心解释了一遍,年轻公子才点头,“你看着办吧。”

须臾之间,面条已经端上来。年轻公子刚拿起筷子,愕然:这竟是一碗白面。除了面条,竟然是什么都未加的,没有虾仁,没有鸡蛋,没有肉丝,连一片菜叶子都没有。他瞧了瞧旁边那个已经呼啦啦吃掉大半碗面的女子,叹了一口气,看她吃得那么香,他还以为是这里的招牌面。没想到,竟是一碗最最普通的白面。

但他已经独自走了很远的路,饥肠辘辘,也只好将就着吃了这一碗面。

出乎意料,人口竟十分顺滑,汤汁不温不火,面条很有劲道。许是饿了,他吃得也很香,但吃相却极斯文。先啜汤,再慢慢吃掉面条,跟那女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等他吃掉一碗面,那女子已经吃掉了两碗。

店小二走过来,笑呵呵地道:“两位还要不要再加一碗?”

年轻公子摸摸肚皮,感觉微微发胀,旋即摇头。

小二赔笑,“那要不要上一杯茶水?”

年轻公子站起来,“不,我得走了。”

店小二一怔,道:“那请公子会账吧。”

“会账?”年轻公子皱起眉头,疑惑地看着店小二。

店小二忙道:“一碗面十五文。”

在普通的面摊上吃一碗面,抵死不过三文,但归云楼毕竟是数一数二的面楼,汤汁用料也跟别处不同,一碗面十五文,算不得很贵。

年轻公子顿时大为窘迫,似乎是突然想起原来吃饭是要钱的这一回事,手掏掏衣袋,伸出来的时候却是空空的,他面上一红道:“这……我出门太急,忘了带银子。”见店小二面色变了,他立刻道,“我回去就叫人立刻送来。”

店小二毕竟见识不少,见这年轻公子气派华贵,谈吐不俗,也不敢轻易得罪,只笑道:“公子爷说哪里话,只是小店的规矩,概不赊账的,公子爷如果暂时不方便,不妨先找个物件押在这里,待您送钱过来,东西一定奉还。”

年轻公子皱眉瞧了瞧身上,想了半天,从腰间取下一块通体墨绿的蟠龙玉佩,手送出一半却又收回来,这是重要信物,怎可轻易予人?

见店小二一双眼贼兮兮地盯着他手上那块玉佩打转,似乎很是垂涎,年轻公子不由得更加迟疑。店小二伸手就要过来拿,却见那公子一双眼睛寒如冰霜,刚才还温文尔雅的气质不知何时竟然显出一种巨大的压力,他登时冷汗涔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