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许盼夏(三)
来到山东后,许盼夏剪掉了自己的头发。
等到上高中时,才有渐渐长到可以重新扎马尾的长度,用一根黑色的发圈捆住,仍旧有一些不屈服的、调皮又倔强的发丝横冲冲地冲出,像骄傲又倔强的野草。
纵使已经来到山东一年,许盼夏也没有完全适应这边的空气。
北方的空气是干燥的,干燥到空气中好像没有一点水分;冬天虽然有令人惊喜的大雪,但也有让她很不适应的干冷,零下十几度的那几天,只要非必要,她就时时刻刻缩在房间中,坚决不外出。
许盼夏不知道妈妈是哪里的人,她也没说,只知自己生下来就在杭州,跟着妈妈艰难过生活。很多人都追求一个祖籍,想要从中分明、清醒自己的来路,好像就能为将来的归处也增添一份指引的光。许盼夏不行,她不知自己父亲是谁,不知母亲籍贯,更不知自己将来要去何处。她很少有稳定的家,从小就跟妈妈搬来搬去,对童年最深刻的记忆,就是妈妈晚上铺开一张布卖零散的小东西,她被放在旁边的纸箱子里,就像孙悟空给唐僧用金箍棒画下的保护圈,她站在纸箱里,对外面好奇地东张西望。
许盼夏很难说清自己对山东喜欢还是讨厌,更贴切的词语是不适应。她就像一根杂草,在南方生活久了,适应了一年四季的湿润潮湿,现在来到干燥的北方,只能伸出根须去捕捉那些飘荡在空气中、几乎不存在的水汽。
地域水土的影响有多大?许颜女士去购买护肤品时和女儿抱怨,原本她肤质是混油的,来到北方就成了干皮,那些滋润的乳霜一概不能用了,得用厚重的……
许盼夏保持了沉默。
许颜女士容颜并不褪色,她以前和许盼夏一块儿睡,俩人住在老旧窄小的房间里,用公共卫生间,吃饭的桌子和床在一个房间,炒菜的单独出来,最便宜的时候去买几块钱一瓶的宝宝霜来用,风吹雨打,日晒油煎,都没有损害许颜女士花颜悦容。不知为何,现在住在叶光晨的大房子中,有了单独的房间和叶光晨时常送的护肤品,她却渐渐地生了皱纹,看上去也有些憔悴。
许盼夏问过一次,许颜女士笑嘻嘻,不以为然:“什么憔悴?你一小孩子胡说些什么?我这是在减肥呢,知道吗?人上了年纪,越瘦越健康,尤其是我啊……”
现在许盼夏并不和许颜女士睡一张床上,但许颜却还保留着这个习惯,一星期七天,有五天,许颜女士都会和女儿亲昵地睡一块儿,渐渐地,变成了每隔一日,许颜都会来陪许盼夏睡觉。
……说一句羞人的话,这个家里,许盼夏没有见过许颜女士和叶光晨有什么亲密接触,俩人客客气气的,没有领证,也极少牵手,相敬如宾,聊天倒是经常能聊到一块儿去,哈哈大笑,笑过之后呢?绝不会握手,更不会拥抱在一起。
或许是两人顾及孩子,才不这样招摇。
当然,可能也有其他因素。
许盼夏不清楚。
她只知道,在这个家中,她和母亲始终是擅自的闯入者,而这领地上的主人——叶迦澜,自从许盼夏搬来后,他再也没有对许盼夏笑过。
许盼夏也一日一日地渐渐沉默下去。
杭州和山东的菜口味不太同,叶光晨聘请了一位阿姨,专门来做饭菜,不过阿姨也只擅长做鲁菜,小到番茄炒蛋爆炒腰花,油焖大虾黄焖鸡,大到奶汤蒲菜糖醋鲤鱼,葱烧海参博山豆腐箱,样样精通。遗憾的是她也只会做鲁菜,对江浙菜一窍不通。
许盼夏也不身娇肉贵,就算是在杭州,吃江浙菜也吃不了多么精致的餐厅,可她还是想念,想市井间的那一口美味。惠民路的缙云烧饼,小小、圆鼓鼓一个,装入牛皮纸袋里,刚烤好的饼皮又香又薄又脆,饼皮吸了热腾腾的炭火气,掰开,干菜滚着浓香;大马弄里的卷鸡,豆腐皮卷着笋丝,配上青菜一块儿卖,还有素烧鹅,红烧蹄膀、腊笋烧肉、秋冬的四喜烤麸、春夏的梅干菜红烧肉……
可是吃不到了。
想到这里,许盼夏便有些黯然神伤。
来山东一年,她和许颜女士一样,俩人齐刷刷掉了五斤。许颜女士颇为重视她的身体情况,还带她去体检,项目颇多,许盼夏无精打采:“才掉了五斤肉而已,不用开这么多体检项目……你看你严肃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得了绝症。”
许颜女士训斥:“别胡说。”
医院中开着温度适宜的空调,玻璃窗外的蝉鸣一声连一声,嘶哑狰狞,许颜拿着缴费单和医生开出的检查项目单,斥责着女儿:“年纪轻轻的别说这么多晦气的话,你还小呢。”
许盼夏蔫蔫地垂着头,听妈妈絮絮叨叨的话,好久,才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