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心非

待酒宴散后,下了整夜的雪也终于停了。

园中白雪皑皑,山石旁的一株老梅遇寒催生出满枝芳红,暗香随风飘散,令肃杀的冬意柔和了几分。玉映站在廊下凝神看了片刻,听见沉稳的脚步声传来,转身向来人行礼:“老先生。”

老人摆了摆手:“哎,不必多礼。宋师如今怎么样了?”

玉映答道:“老师一切都好,特命我问候老先生。”

老人望着廊下倒垂的冰棱道:“他自己不来见我,却叫你来,这又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踏足长安城了?”

玉映道:“或许,他也有他的考量。”

老人笑骂道:“你年纪轻轻,为何举止谈吐如此谨慎小心?这实在是不该。不过话又说回来,你在宴上的样子,倒与宋师年轻时有些相似,都是一般的狡猾。”

老人走了几步哼道:“好好一场酒宴,尽招来一些乌七八糟的人。看来如今的修士,确实大不如从前了。”

玉映恭敬道:“老先生不知,这些都是玄门世家中的后起之秀。”

“世家?”老人忿忿道,“传承不过一二百年,就他们也配称作世家?这些人放在三十年前,怕是连太史局的大门都进不了!你们师徒将我骗出山,来到这樊笼中,究竟所为何事,还不快些道来!”

玉映态度愈发恭顺,老人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脸色忽变道:“你们不会是要我教导这些人吧?”

玉映失笑,见老人皱眉看来,道:“教导这些人,何须老先生出马?不过是城中近来有些乱,人心浮躁,总有些人想着混水摸鱼,再演一翻数十年前的那场乱象。”

“原来是找我镇场子的。”老人面色微舒,佯怒道:“原来你们是打着这个主意,适才在酒宴上你不是还说,这城中另有一位高明之极的符师在吗?何不请他出手襄助?”

玉映欠身赔罪,斟酌道:“老先生有所不知,她实有些……嗯,古怪。我老师曾言,此人是一把利剑,不到紧要关头,绝不可随意示人。”

老人抚须,目中精光隐现,道:“这话不假,剑出必染血,若无必要,还是少出鞘为好,徒造杀孽也不利修行。既然此人在城中,你为何不领他来见我一面?也让我看一看,连宋师的得意弟子都自称不如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玉映默默叹息:“老先生想见她,须等朝觐时。”

老人疑惑道:“这是为何?”

玉映环顾四周,低声道:“因为她就是刺金师。”

老人闻言一惊,喜笑颜开抚掌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她!那位寒山派魁首,司徒老儿的爱徒嘛!难怪宋师会请我来,这女娃小时候,我与师弟还教她画过符呢。”

玉映不知这其中渊源,听他这般一说才明白:“原来老先生识得她。”

“甚好甚好!”老人神色轻快,拂袖快步离开,嘿然道:“既然是她在城中,那我就没有什么可忧心的了,还能落个清闲自在,宋师总算是做了件好事。”

玉映望着他走远,不一会从雪地中走出个蓝衫男人,站在台阶下道:“少爷,那些客人都已经送走了。”

“眼看就要大祸临头了,还这般不知死活。”玉映冷漠道,“说是修士,但整日寻欢作乐,摆宴饮酒,也不知是修的哪门子道法。”

蓝衫男人道:“他们此番来访,定是为了拉拢少爷的。”

玉映嘲道:“他们拉拢的不是我,是我身后的玉氏一族。是人脉,是数不清的钱财与资产。从来只见人从泥潭里出来的,没见过这种拼死拼活都要踏进去的。自己泥足深陷还不算,还要拉上旁人一道。”

“自古以来朝堂争斗少有人善终,纵是此时身居高位,难保日后不会横遭劫难,正所谓福祸难测。但为何他们竟如此笃定,肆意为之,不顾前鉴未去,好像已将大局尽数掌握在手中?”

蓝衫男人答道:“是有些奇怪,近来城中异事屡现,太史局司天台却仿佛不曾察觉一般,管束反倒愈发松懈……”

天光朦朦,周围雪色也略显灰暗,衬得那株梅花如血般触目惊心。玉映目光微凝,道:“不,他们不是没有发觉,而是故意不去追查。”

蓝衫男人诧异道:“少爷是说他们有意要将局势弄得更乱?但这样于他们又有什么好处,若是稍有不慎,这引火烧身之险也不是说笑的。”

“倘若他们早已定好了万全之策呢?”玉映反问道,“这长安城看似不胜风雨,飘摇无依,实则密布织网,只等着心怀异数之人一头撞入瓮来。”

他稍作沉思,吩咐道:“还是多加约束我们的人,朝觐之前绝不可轻举妄动。去信给家中,无论是谁来游说,都不能答应。最好称病闭门不去理会。”

蓝衫男人低声道:“少爷,要是真如他们所言,或许那六皇子真有可能上位,我们岂不是就白白错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