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覆水
“北冥中当真有白塔存在吗?”景澜答道:“我一向以为,那不过是个传说而已。”
洛元秋弹开眼前几片飞雪,无声一笑:“真中有假,假中有真,有些传说也未必都是空穴来风。那座塔就在海眼之中,终年为风暴雷电所包围,寻常人难进到此处,要到塔里去,须得从水下行路,穿过明宫,方能抵达塔中。”
景澜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有片刻出神,而后问道:“你知道明宫是什么地方吗?”
洛元秋不假思索道:“不知道。”
正所谓无知者无畏,景澜早猜到如此,便道:“北冥原是古时越国所在,相传国君翊为求长生之道,在海中建起一座高塔,要凭此塔以登九天,最后为雷所击,落海而亡。其子寅为悼念父亲,便在塔建造了一处宫殿……这就是你说的明宫。”
洛元秋摸了摸鼻尖,微感诧异:“还有这种说法,我怎么没听说过?”
景澜屈指在她额头上敲了敲,无奈道:“因为你不学无术,寒山派怎么说也曾是一方大派,如这等有传承道统的门派,所藏古籍自然不少,你不妨与我说说,你师伯书房中的那些书你看了哪些?”
洛元秋心虚地避了避,小声道:“我师伯还说尽信书不如无书呢。”
景澜嗤道:“无书难道就是一本书也不看,连字也懒得写几个?”
洛元秋神情不悦,与她争辩道:“符师要写什么字,只要会画符不就成了!”
景澜稍加思索,一脸怀疑地看着她:“你不会已经把从前所学的字都忘了吧?”
洛元秋脸色发红,嘴唇动了动,举在半空的手颓然落下,低头说道:“醒来以后,是有好些字记不太得怎么写了,不过名字倒是没忘……”
她越说声音越低,显然离全忘光只有一线之隔。景澜倒不觉得有多奇怪,想想也是,以玄清子一人之能,连洛元秋想去哪里都管不住,更别提什么看着她练字了。
洛元秋见景澜久久不答,心虚更甚,想起在景澜入山之前,她一直都不把写字当一回事,自是在本上纸上随意涂抹,画些旁人难以看懂的圆圈线条,横竖自己能看懂就行。以至于同门之中,只有她这手字写的最差,哪怕从前景澜时常督促,也不过是将名字写得稍能入目罢了。
半晌景澜才道:“算了,这些事以后再说罢。”
“字写出来,只要能让人看懂就好,其他的何必强求呢?”洛元秋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说:“你不会又想抓我去练字吧?”
景澜向后仰了仰,避开她的目光,转头看见远处水雾散尽,天光之下显现出一片起伏的黑影,话锋一转:“那是什么?”
洛元秋看了一眼便回过头来:“山。”
水流的速度似乎加快了许多,船被推着走,不一会便来到一处更为广阔的水域。小船行在这漆黑的水波之上,犹如一片落叶,景澜低头看去,周遭水色如墨,深不见底,纵使飞雪入水,也未惊扰平如新镜的水面。这水泽却有种难以形容的吸引,仿佛盛满了人世间所有的绮梦,让人想离水面再近一分,哪怕就此被水淹没,似乎也甘之如饴。
恍惚之中,她好像看到了许多过往,浮光掠影般令水面荡起涟漪,每一件都让她感受到由衷的喜悦与快乐,原来这一生中,竟然也有这样无忧无虑的时候。
洛元秋见景澜目光长久停留在水面,便挽起袖子,两臂没入水中,用力搅了搅,道:“别看了,这些都是假的。”
景澜闻言骤然回神,以手遮眼,定了定心:“是幻象?”
洛元秋两手仍浸在水里,趴在船边认真道:“比幻象厉害多了,它们叫天魔,但凡你心中有所念所想,哪怕仅是分毫,它们也能将其幻化出。”
她突然停下手中动作,笑道:“其实我也是天魔。”
景澜面无表情地在洛元秋额头重重一弹,在她的痛呼声中道:“你要真是天魔,能猜到我心中所想,就应该再幻化出一桌一椅,备好笔墨纸砚,然后老老实实坐上去,先写几张纸的字让我看看。”
洛元秋捂着头愤愤道:“我就知道你要逼我练字!”
景澜微笑道:“爱之深责之切,此乃人之常情。”
洛元秋心说什么人之常情,分明就是想捉弄自己。她甩干手放下袖子,总觉得景澜笑得十分可恶,刚想上前去扯她的脸,景澜却脸色一变,指着她身后说道:“这当真是你说的山?!”
洛元秋回头望去,不知何时那虚如浮影般的山已近在眼前。群山深似精铁,如刀劈斧凿而成,起落间自有种利刃般的森然之感,令人仰观时生起无穷惧意。大雪无声落下,这天与地之间,似乎只剩下这黑与白二色静默地流淌,是亘古未变的寂然。
她点了点头:“就是这里,已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