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桐油分生、熟两种,生桐油一般色儿浅,易燃,能做油灯的燃料;熟桐油是兑了大漆的,涂在木料上能给木材加一层光滑的漆面,防腐防虫。
唐荼荼没能分清这桐油是哪种,抬头望了望。
房顶上……放着桐油么?
这是民间很常用的、稀松平常的东西,唐荼荼却不知怎的,心里有点不安稳,她揣着一肚子狐疑,抬脚快步走到院子中,仰起头看。
房顶上堆着一只只黑皮的烂陶罐,民间常用这种罐子做酱、腌菜,几乎摆满了整个房顶,连左右几间宅子的房顶上,也密密麻麻摆满了罐子!
全是桐油?!
这用量分明不是寻常人家,桐油不便宜,留着这么多桐油,主家怎么会搬家走?
唐荼荼心里的不安越重,一身热汗悉数转冷。她再看院子里的陈设,没有一样家具,却也没有一丝灰土,刚才用过的茅厕也是打扫过的,不像是久不住人……
思及此,她抬脚就走。
宅子是两进院,她出了二门,头都没敢回。
胡嬷嬷还在院子里等着,循声望来,“姑娘好了?我瞧瞧,哎唷,这裤子怎么能出去,万一叫个爷儿们看着了,哎唷不成!”
唐荼荼拉起她就走,“先走,出去再说。”
她力气大,胡嬷嬷被她拉得一趔趄,莫名其妙地左脚撵着右脚跟上来了。
可还不等两人走到门前,虚掩着的大门“吱扭”一声,慢慢地从外边被推开了。
唐荼荼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那木门年久失修,门轴、边梃都不紧实了,一动就吱扭叫唤,一点一点被推开的声音,几乎是在人心口上拿了把钝刀碾磨。
直到木门被推得贴上了墙,院门大敞,露出巷道中站着的几个男人来。
这几个男人的装束如出一辙,个子不高,戴着斗笠,斗笠沿儿低得瞧不见上半张脸,各披着一身黑色羽织褂,下身马乘袴的右侧鼓起一道深深的棱。
——是武士|刀。
唐荼荼心沉到了底。
她脑子转到了极致,不等这伙人进门,立马出声:“啊呀?怎么有人?啊都怪我,不知道您家院子里是住着人的,对不住呀,一时内急,借了你们的茅厕用了一用。”
胡嬷嬷不明所以,只当是进错门了,这会儿主家回来了,跟着唐荼荼连连称对不住。
唐荼荼放柔声音,一时之间飚出来的演技几乎突破了她两辈子的天花板,她从褡裢里摸出两粒碎银,放在厨房的窗格子上,向几个武士福礼道:“谢谢哥哥们的茅厕,叨扰啦,我这就走啦。”
几个武士动也不动,木人一样看着她,只有眼珠子随着唐荼荼动了动。
“嬷嬷,咱们走。”
唐荼荼腿发软,脸上的笑都快要撑不住了,不动声色地行至门边,一眼也不去看他们腰间挎着的刀。
可与武士们擦身而过时,她发顶上糊着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桐油味,就瞒不住了。
为首的武士霍然抬头,锵地拔出了窄刀,以奇怪的发音喝了一声:“哈其度唛噜!”
旁边一个武士操着腔调古怪的盛朝官话,翻译道:“站住!”
唐荼荼一听这个调调,立马明白了,是倭人!
倭人,着火的花楼,囤了一屋顶的桐油……
几件事电光火石间串成一串,唐荼荼扯着胡嬷嬷,拔腿就朝巷子口跑!
身后几个倭人武士已经拔刀,锵锵的拔刀声听得唐荼荼心一个劲儿往下坠,两条腿几乎要飞起来。
胡嬷嬷不防有如此惊变,吓白了脸,嗓子都破了音:“二姑娘,这是什么人啊!”
她被唐荼荼拉着跑得跌跌撞撞。这一片民宅年代久了,青石砖路面碎得坑坑洼洼,胡嬷嬷腿脚远没有年轻人好,被碎砖绊了一跤,差点栽地上,又被唐荼荼扯住前襟提了起来。
可已经迟了,追得最快的武士已经扣住了胡嬷嬷的肩膀。
“啊呀,二姑娘快走!”
胡嬷嬷情急之下,爆发出一股属于悍妇的泼勇来,劈头盖脸地甩了那武士几巴掌,两手朝着他的脸乱挠一气。
唐荼荼借机狠狠一脚踢在那武士腹部,将他踹得后退两步。
回头的这一瞬,她直直对上了后边的武士头子的脸,那男人露出斗笠下一双毫无温度的眼睛,启唇冷冷道:“库鲁死达。”
唐荼荼就算是文盲,也能分辨出这句,是“杀了她们”。
后头的武士已经追了上来,朝着胡嬷嬷提刀就劈!
武士|刀仿着唐朝横刀制成,刀身极狭长,刀直刃窄,以纵劈横斩、大开大合见长,却也有个致命的缺陷——就是双手持刀,攻势凌厉,防御不足。
只要他双手握住刀,整个前心的防御就是空的。
唐荼荼想也不想地翻转挂在身前的褡裢,对准那持刀的武士,她摸索到机括,眼也不眨地摁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