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子夜思

偏窄的街巷尽头,有一栋老旧客栈。

二楼的某间客房又阴又寒,陈设简单。案上摆着一碗白粥、一碟小菜、一个冷掉的馒头,椅上坐着一个人,正捏着半个馒头,瞧着一方短笺发愣,精雅的笺纸正中是一行轻逸灵动的字。

卿似云间月,何日入怀袖。

笺纸很美,墨痕清峻,每一个字宛如他在浅笑吟吟。她又看了几遍,白皙的耳根渐渐红了,仿佛一个无形的影子从身后笼上来,侵入了每一寸肌肤。

数日后的深夜,玄武湖畔万籁俱寂。

左卿辞的卧房窗扉突然掀动,映入了一线光,同时还有一抹轻悄的影子,犹如薄烟无声无息地盈入了室内。

博山炉中燃着不知名的香,地龙的热力带来一室温暖,落在窗纸上的月光映出了屋内隐约的轮廓,不速之客静了好一会儿才来到榻边,正要触上垂幔,又迟疑地停住了。榻上的人已经熟睡,像这般不告而至,寅夜惊扰,会不会过于冒失?

踌躇了一瞬她收回手,刚退了一步,帐内忽然传出一个声音,带着三分浅笑、七分初醒的慵懒。“既然来了,为何要走?”

她的心蓦地一颤,耳根又热了起来。

帐中一只修长的手挑开了垂幔,现出枕上玉一般的脸,黑发披散,长眉俊目,根本没有起身的意思,只向床内让了让。

尽管已有过亲密,她依然脑子空白了一瞬,回过神全身都烫起来,结结巴巴道:“外面落雪了,我身上寒气重。”

他没有再说,一掀锦衾将她裹了进去,黑暗与温暖的男子气息笼上来,将她拖入一个迷乱的世界,瞬间飞散了意识。

毕竟是踏着霜寒雪夜而来,她的肌肤真的很冷,好在年轻的身体热起来也极快。

这一夜是这样长,又是这样不可思议,她第一次懂得男女之事的美妙,等一切终于平息,窗棂上已是曙色初透。

她筋疲力尽地一根指头也不想动,极倦的乏累从骨缝中透出来,又异样的舒服。

“想睡就睡吧。”枕着她的长发,左卿辞的声音比平日更低,“燕归鸿去了益州,近一阵不会回返。”

“你怎么知道。”她忍不住问,软软的声音带上了喑哑。

他骄然一笑,笑中有征服的满足,也有纵欲后的慵懒。“我自有办法。”

那种笑容让她有些发呆,他的嘴角忽然轻勾,抚过她眼角鲜红的小痣。“云落想要我,自阿克苏雅起?”

她微微一震,眸子飘了一下,算是默认了。

左卿辞将她揽在怀里,温热的肢体相缠,有种亲昵的暧昧。“既然喜欢,为何又总是不愿看我?”

她有一点怔忡,不知该怎样回答。

他太过俊美,一言一笑,一举一动,无不是一种诱惑,看多了便心旌动摇。她以前不懂,直到此刻才明白,那是欲望——蛰伏在灵魂深处,受警惕的本能压制,却禁不住想侵夺占有。然而这样的绮思她说不出,只有道:“你太耀眼,身份又高,不是我能沾惹的人。”

左卿辞低笑了一声。“现在又如何?”

她没有开口,短暂地触了一下他清俊的眉眼,很快又收回。

有了肌肤之亲又如何,他能给自然也能收。他是那样捉摸不定,越被吸引,越是难测,眼前衾枕相缠软语谑笑,一转头风卷尘销散去无痕。天际的流云与潭底的浊泥,虽然同在一个世界,却是截然不同的事物。

深楚的瞳眸带着情事后的迷茫,却不见依恋,她的身体已经属于他,心中仍有防卫。

“云落在想什么?”长眸敛了一下,左卿辞语气更柔,拉过她的指尖轻琢细吻,“还是说,怕忘了什么不该说?”

她不习惯这样的亲昵,不自在地别开眼,绯红渐渐从耳根晕上了莹白的颊,让人怦然心动,然而他是个冷静的猎手,决意揭破她隐藏的秘密,穿透最后一层防卫。

定了一下心神,左卿辞缓声道:“不该说的,大概是你亲爱的师父还活着,依然疯得那么彻底,甚至连自己的徒弟都不认得……”随着话语,修长的指尖沿着她背部的剑痕一路划过,在脊柱的凹陷处停住,两指一嵌按得腰骨一麻,“险些要了你的命,是不是?”

她险些弹起来,瞳眸中多了惊悸和脆弱,她清楚他猜到了许多,可他从不曾点破。在她的经验中,这样的直言相伴而来的通常是要挟。她的第一反应想逃走,可赤裸的身体被他禁在怀中,没有一寸遁逃的空间。

左卿辞漾起笑,藏往快意温颜细语的安抚。“别怕,我不会说出去,我是想知道这么多年你只身一人,到底经历了什么。”

那样简单的一句话,却让苏云落陷入了恍惚。

从来没人问过这个问题,她的嗓子突然哽住了,就像许多年前在极北的雪山寻药,无尽的冰雪中拥着一只幼熊取暖,那种厚重的温暖压在胸口,又酸涩,又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