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四章 狩右与晴子

犬山狩右是个孤儿。

他的父亲是犬山家主姐姐的儿子。

犬山家的上一代家主在二战时支持日本军方中的激进派,后来日本战败,上代家主切腹,原本就是蛇歧八家中最弱一家的犬山家彻底败落,接近灭亡。

于是今代犬山家主的二姐和一个美国上校军官在一起,以换取美军对家族的保护,后来家主的姐姐为他生下了一个孩子,几年后那个上校军官要回到美国,想把犬山家主的姐姐和孩子都带走,却在登船前夕不明不白地死在了一个巷子里。

上校只要再进一步就是准将,一位高级军官在一个战败国中被刺杀的屈辱,让当时身为战胜国的美国大发雷霆,发誓要查出凶手,最终却不了了之。

上校军官死后又过了几年,犬山家主的二姐因病去世——她和上校之间没有任何感情,委身于他不过是为了保护家族的交易,她并不是上校的妻子,只是他的情人与玩物而已,长期遭受折磨的同时,临盆时又险些因为大出血而丧命,此后身体每况愈下,最终也没能撑过几年。

当代家主在二姐死后把孩子过继到了自己的名下,那个孩子是犬山家的血脉,家主很喜欢那个孩子,却痛恨他长了一张日美混血的脸,这张脸总让他想起那个把他的姐姐百般凌辱的美国军官,所以想为他安排最具日本传统风情的美人作为妻子,以便他生下最像日本人的孩子。

犬山家在当代家主从幼子崛起后便逐渐兴盛起来,重新掌握了日本大量的皮肉、风俗生意,并且成功跟上时代又把握了娱乐行业——虽然犬山家主总说所谓的日本娱乐行业也不过是另一种风俗行业,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犬山家有了钱,家主对二姐的孩子很好,送他上最好的学校,给他请最好的剑道老师,为他寻找最美的大和抚子。

把控着风俗行业的犬山家主从二姐的孩子十五岁的时候就开始挑选,五年后才选中满意的女孩——一个和二姐的孩子同岁,温婉端秀的大和抚子。

在犬山家主的安排下,他们结婚生子,生下了犬山狩右——一个几乎看不出外国血统的有着四分之一美国人血统的男孩。

犬山狩右一天天长大,正值壮年的犬山家主他非常满意,哪怕当时正是家族和其他风俗业帮派竞争最激烈的时候,他依然会经常抽出时间来看这个孩子。

犬山家主总是喜欢坐在开门的和室里,看着外面种了细竹的院子里孩子握着竹刀练习北辰一刀流的剑术。

夏天的院子万里无云,蝉鸣从远处的树林传过来,犬山狩右手中的木剑和空气摩擦发出风呼声,角落里添水斜斜地竖起竹筒,水流滴进去,蓄满之后竹筒倒下在石头上敲出“邦”地一声,犬山家主就在屋中切好几角西瓜,等对犬山狩右的训练满意了,就把他叫过来休息,抚摸着生出白色的胡须看犬山狩右大口吃西瓜,时不时提醒他一句别忘了吐籽。

犬山狩右很喜欢这个时而慈祥,时而威严的爷爷,犬山家主也很喜欢这个姐姐的孙子,并且总是催促犬山狩右的父亲赶快再生一个孩子,犬山家的人丁还是太过稀薄了。

然而犬山狩右的父亲不喜欢自己的孩子,更不喜欢自己的妻子。

他的一切都是犬山家主安排好的,犬山家主定下他的妻子后把她送过去,当时他在湖边作画,听着风声吹动湖面和草叶的声音,犬山家主把一个穿着和服,踩着木屐,头发盘成复杂造型的女人领到他面前,说了一句“下个月你和她结婚。”

大和抚子一样的女人看了他一眼,低下头,羞怯地笑,犬山家主很是满意,他几次张嘴,却没有勇气拒绝,只回了一句“能让我先画完这幅画吗?”

后来犬山狩右的父亲和大和抚子结婚,再也没有画画,每天酗酒,练习剑道,他不打妻子,也不会对她恶语相向,但也从来不会对她笑,连话都极少说,而对犬山狩右则是非打即骂,每次打得狠了却又会抱着狩右大哭,痛骂自己是个懦夫。

犬山狩右记得他八岁的时候,父亲告诉母亲他出轨了,他爱上了一个东京大学美术系的女老师,他们在东京街头的涂鸦前相遇,一起讨论诗集,一起讨论油画,最后在橡树下接吻。

父亲在母亲面前下跪,说他做了错事,如果母亲不原谅他,可以砍下他的手指。

母亲眼中流露出片刻的哀伤,旋即跪倒在父亲的身前,温柔似水地说:“没关系啊,我是您的妻子,您就是我的天,天怎么可能会做错事情呢?您会去找别的女人一定是因为我做得还不够好吧,真的是很对不起啊。”

犬山狩右永远也忘不了父亲当时的眼神,那种像是见到了什么恶心至极的东西的惊恐眼神,他大叫一声,跳起来,跑到院子里疯狂地呕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