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无赦

五年前。

江寨有一口井,名为极乐井。

或者说,是吃人寨里的吃人井。

那是整个江寨最诡谲恐怖的地牢,分为“鬼洞”与“无赦”,比起毒蛇遍布的如意林,更泯灭人性千百倍。

“鬼洞”在东,洞下用来关押及训练以洗骨丹而化的鬼士,每日血风肉雨,厮杀从未停止。甚至有新掳来的百姓,还未来得及喂下洗骨丹,便被悉数囚在一方铁笼垂入洞底,迫使他们亲眼看着自己即将变为什么怪物,大多一进来就吓破了胆,却因手脚被绑,舌底塞布,连自裁也不能。

另外一边的“无赦”,则顾名思义,关的皆为不可饶恕者。

无赦有百种极刑,且与江慈剑曾承受鞭笞的诛刑台不同,因诛刑台仅处置寨内犯错之人,而“无赦”,专门为折磨拷问罪无可赦的寨外“奸细”。

——即潜入寨子刺探情报的人。

江慈剑此时醒来,就倒悬在暗无天日的无赦。

睁眼四周昏黑,他一动作,整个身子微微摇晃,使地面传来的阵阵腥臭更扑鼻难忍,呛得他皱起脸,立刻干呕几声。

他起初还不清楚自己身处何地,直到眼前蓦地有轻微响动,分明是坐了什么人。

那人似一直在等他清醒,听他干呕,才不紧不慢地吹亮了手中火折子。

猛照向江慈剑的脸,火苗几乎跃上他憋至泛红的脸颊,也在他一瞬的刺目过后,终借这一束火光看清对方的模样。

两眸褐黄,眼凶如狼,原是江盈野身边最得力的心腹,也是极乐井的守井人,邬默。

再费力往地上瞥去,模糊中果然看到大片血迹,颜色深浅不一,有的干涸已久,有的明显新添,其中夹杂着未能清理彻底的皮肉碎屑,以及不知何物的污秽。

邬默身后,是拢在阴影内的满壁手铐脚镣、石帽竹签、挖眼铁勺、剁手脚的刀子……更有江慈剑见也没见过的各式刑具,触目惊心。

于是思绪逐渐凝聚,他想起以往下井,都是与那些百姓一般,被塞进笼子,以机关送入东侧的鬼洞。

随着铁笼由人操控着在洞内来回穿梭,引那些鬼士朝他攻来,他按照江盈野的命令,必须在此期间释出天乾信香。

等他回到地面,会有寨中炼丹师前来取血,分别用他和那些鬼士的血做药引,反反复复,意图炼出江盈野想要的特殊洗骨丹。

所以他前不久才战战兢兢地救出了一批百姓,也气得江盈野给他一顿好打。

不过,眼下令他不解的显然是,为什么他又突然被吊在了这里。

他近来背后鞭伤基本痊愈,整日忙于与阿邵学剑,并没有插手江盈野的事情,怎么又招惹了他?

且他听说江盈野一早似乎亲自出寨去办什么事情,眼下已回来了?

“小东西,”却疑惑间,邬默布满厚茧的大掌粗暴捏在他下颚,迫使他看向他,语气却像是带着诡异轻笑,“除了寨主和我,没人知道你在这,你待会受不住,别指望夫人再来救你哈。”

“……”江慈剑闻言正欲开口,却由于吊了过久,鼻尖汗水倒流至眼角,眼睫一眨,像颤抖的泪滴蓦地滚落。

“也不用怕,我有分寸,不至于让你丢了性命。”喑哑而粗粝的嗓音再响起。

“你到底在说什么——”

却不待话音落下,邬默已借火折子点燃身旁火盆,囚室更亮堂起来,也清晰照出他脚边从方才就开始窸窸窣窣不停的两个紧绑的麻袋。

“你从小在寨子里头,没见过世面,估摸是没听过外头官老爷审犯人的花样。”

说着,他微微俯身拎起其中一麻袋,被他这么一碰,原本仅是发出微弱声响的麻袋内陡然传出惊慌乱叫。

江慈剑才愕然听出,那里头是……耗子?

他抓这么多耗子干什么?

“换了其他人进来,早就先剜一大块肉再说,可没有你这么体贴的待遇。”邬默一边说一边踢了踢另外的麻袋,“我就给你开开眼,讲一下这虎豹嬉春。”

虎豹嬉春?

又不是逢年过节,嬉什么春?

且他听起来,另一麻袋里好像是只猫儿?

江慈剑越来越糊涂:“你先说为什么要抓我到这来!”

奈何对方根本不与他解释,只猝然挥掌,竟割断了吊绳。

摔得江慈剑眼冒金星,且手脚皆被绑缚,一时没能爬起,只顾拼命抬头,不愿耳际铜钱沾染那片令他反胃的污秽之地。

倒下一刻额前碎发径直被提起,邬默与他几乎脸贴着脸。

“这虎豹嬉春其实只是针对女人的刑罚,寨主还是心疼你的。”

“等我把你扒个干净,让你跟这些小畜生们在一个麻袋里玩上片刻,特别那猫儿见了耗子,会兴奋得很——”

他话音未落,江慈剑俨然听得毛骨悚然,也不问了,忍着恶心蓦然以额头朝他鼻梁顶去,趁他一手下意识捂住鼻梁,忙不迭跃身而起,双腿仍被束缚,按司韶令——也就是邵云尔教他的提气方式猛向门外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