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五 青山空复情
慎行与那空闻大师到高阁上下了一个多时辰的棋,拼杀久久也未分出胜负来,空闻大师已近八十,精神头不济,最后只得平手和棋,拍着脖子道,“到底年纪不饶人了,今日且到这里吧。”
慎行拱手笑道,“方丈棋艺愈发精进,慎行勉强对弈方得平手,下回定要再来讨教。”
空闻大师道,“小哥才是后生可畏,老纳已然尽了全力,这棋若接着下必输无疑的,老纳算是讨了个巧罢。”
慎行搀扶着,两人一路说笑下了高阁,空闻大师又道,“你祖父可好?这会子也不得见,想来忘了老友了。”
慎行道,“太爷近来迷上了斗蛐蛐,每日必要与候府太爷逛那虫市,连茶馆子也不去了,前儿还同我说叫问方丈好呢。”
空闻大师道,“如今哥儿也有了出息,你父亲在那里也有了安慰,我虽是方外之人,到底看你一年年长大,也很是替你欢喜。”
慎行道是,又道,“这回是陪妹妹来接姑父姑母神位的,仓促些了些,原还想给我父亲打几日转生醮的,待过两日事儿完了我再来一趟,届时还要劳烦大师呢。”
空闻大师道,“不碍的,到时候我自安排妥帖,你只管来进香便是。”
慎行道了谢,迟疑道,“大师最是擅长看相的,您瞧我春君妹妹面相如何?”
空闻大师高深笑道,“这女孩儿生得这样好相貌,上头有家里太爷老太太疼爱,下头又有兄弟们护着,将来还能得个如意郎君,自然是插宝戴金富贵已极的。”
慎行明显的扭捏起来,试探道,“依大师的看法,她的姻缘在何方?”
空闻大师摆手道,“不可说,不可说,姻缘有时便是有了,若无时也强求不得,不过我瞧哥儿好事倒近了,家里可是有了称心的姑娘?现下又放定了官儿,可谓春风得意,到时老纳少不得随份礼的。”
慎行合十一拜道,“大师有心了,慎行的确有一心事,只是不知最后落在何处,且再看吧。我出来有阵子了,不放心妹子一人在厢房里,这就去了。”
拜别了空闻大师,急急往后厢去,心里也焦急,后悔不该把她撂在那里,不要出什么事才好。加紧了步子赶,到厢房时见她好端端的,捧着一本《金刚经》正在研读,当下松了口气,缓了缓心绪道,“对不住,才刚碰见了住持,同他下棋耽搁了,我走后没什么吧?”
毋望摇头道,“没什么,都挺好的。”
慎行又道,“玉华还未回来?”
毋望嗯了声,眼睛未从书上移开,平声静气道,“她也难得回去一趟的,老子娘又病了,多待一会子也没什么。”
慎行道,“过佛堂去吧,眼看着也差不多了。”
毋望合了书道,“嗳。”又悄悄将那禁步掖起,随了慎行朝佛堂去,上了一炷香,和慎行各磕了头,和尚们的经也念完了,毋望拿了事先备的青布袋将两尊牌位套好,一抬头,见玉华跑了进来,微喘着道,“幸而未误了时辰,回去晚了倘或老太太问起来怎么交代呀?”
毋望耸眉道,“怕什么,时候正好,就是晚了老太太责怪,不是还有大哥哥吗,你且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玉华看了慎行一眼,腾地红了脸,嗔道,“姑娘只管说,又拿大爷凑什么趣儿,我是姑娘的奴才,哪里有大爷袒护的理。”
毋望掩嘴笑道,“二哥哥你瞧她,我只提了大哥哥一句,她就像个熟了的虾子,可不是心虚吗?”
慎行也笑,冲案上行了礼,恭恭敬敬搬起姑母的神位,毋望正了颜色,福了福将父亲的神位也搬起来,轻声道,“父母大人,春儿接你们回家了。”
那个叫千秋的小厮早赶了马车在山门口等着,将慎行来时骑的马牵在车后,搬了板凳伺候三人上了车,一扬鞭子,在落日的余晖中往城里跑去。
到谢府时天刚好擦黑,正门前已站满了着素服的家眷奴仆,大太太忙命人挑灯开道,一行人浩浩荡荡往银钩别院去,二太太早在院外候着,又往小佛堂引,神龛下供了谢堇的灵位,吴氏哭着道,“叫他们兄妹、郎舅在一处,也好有照应。”
复又燃烛上香,各处下人磕头叩拜,不论真情也罢假意也罢,满室内满目缟素哭声鼎沸。
吕氏给毋望擦了泪,轻拍着她的背道,“好孩子,仔细哭坏身子,如今你爹妈到了家,往后一日三炷香的供奉,他们在那边也得其所,快别伤心了,太爷和老太太本也要来的,叫咱们劝住了,他们二老年纪那样大了,动不得气儿,怕伤了神回头遭罪。”
丫头搬了莲花的聚宝盆来,又取高钱、经衣、替身一并烧了,众人行了礼渐渐散了,白氏吕氏携几个叔辈的姨娘又说了些规劝的话也都回去了,人堆里未见着言大奶奶,想是“病”尚未愈,还在院子里将养着。六儿和翠屏来替了玉华随侍,毋望私下将玉玦塞到六儿手里,六儿虽有疑惑也不言语,妥善收好了,又陪着在灵前跪了会子,才将她家姑娘搀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