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华界的那些人们
来华界玉河街道这天, 珍卿吃完饭没立刻离开,她看着苏大姐在厨房忙活。
苏大姐后来话就很少,她清洗碗碟用水极省。
她每一道清洗过程, 舀的都不到木盆的三分之一。洗了碗的水先不倒掉,而是拿抹布各处抹擦一遍, 细致缓慢地洗完锅灶碗筷。
本来有心帮忙的珍卿, 很自觉地缩回手脚;她若帮忙, 不但会浪费不少水, 可能还会打烂几只碗碟的。
过一阵白梅过来说话, 她先说起女子师范的事。
她说女师一位先生失踪很久,近来又一位同学又失踪了。
见白梅似还欲展开说,苏大姐把话题岔开, 讲起她家里的事。
苏大姐讲过她家的事,白梅也讲起她家的事。
白梅此时神态多了凄然。她说不久前,她的小妹生孩子死了, 还不到二十岁——跟她们的母亲一样的命运。
她小妹真的很命苦。
当年她娘才怀上小妹, 就总梦见有个女鬼向她索命。娘日里夜里不能安生, 果然生下小妹她就死了。小妹才一下生,就被送给人家做童养媳, 十五岁就开始生孩子……
从苏大姐和白梅的叙述中, 珍卿能感受到底层民众习以为常的,无处不在的痛苦和劫难, 还有能看清、能说出但无能为力的知识分子的痛苦和愤怒。
苏大姐取下蓝布围裙, 叫白梅去把房间收拾好, 若是待会下雨, 晚点在屋里给孩子们上课。
她回头见珍卿望着房顶, 神情上似乎受到震动, 也许还动了恻隐之心,就对珍卿说:
“珍卿,苦难是满眼皆见的,我倒希望你在你的文字里,给读者看到苦难里的希望……你不用太受白梅影响。现在是多事之秋,大家容易感伤……
“我本不当请你来,可我要给你道一声谢……那两个孩子,你不但原宥,且行救赎之力,还给他们的娘治病,……我替他们,谢谢你,谢谢你的家人,把你培养得……这么良善……”
说着,苏大姐的眼泪,抑制不住地滚落下来,惊颤的泪珠间,似还有滚动的热气。
珍卿看她喉间耸动着,压抑着不哭出声,秀气稳重的脸涨得通红。
想起刚才的谈话,珍卿觉得,苏大姐大约还有些别的痛苦,然而不便向她吐露吧。当然,她也不会去追问人家。
白梅邀请珍卿看她们的教室,跟珍卿想象得一样简陋。
这小院一眼望到边,不但苏家母女住,已经毕业的白梅近来也搬入,有时还容留无家可归的小孩儿过夜。
教具都摆在白梅住的屋子。
夏天他们多在外头上课,因为屋里光线不够理想,他们可以省不少电。
最重要的教具,是一个支架子的方形黑板,刷了厚厚的黑漆,还能看到粗糙的木刺,完全没有桌凳可言,学生看来是席地而坐的。
外头地面的黄沙上,还有学生留下的书写痕迹,珍卿看见一个稚嫩的笔迹,写着一个“耻”字。
已经学到“耻”字,说明学生的程度不算低了。
白梅说夜校学的最久的,已经学过快两年,不过之前学生极少,称不上是学校,现在夜校已有三十个学生。她们还给学校取名,想叫启明夜校。
珍卿微微讶异,跟她念的第一个学校同名,所以学校就像是启明星吧。
苏大姐站在珍卿身帝,她眼睛黑黑的,里面有一种忧郁的沉着,看着院墙外苍灰色的低天。
苏大姐这一会话还是少,还是白梅在跟珍卿说:
“……原本无钱置纸笔,就让学生拿树枝在地上写字,亏你送来的一百块,找人做了黑木板,又从工地购得黄沙铺地,还买了黑石板与白垩,风雨天在室内教学用……既是想给人免费扫盲,总想做得长久些……”
吃醉酒的人也陆续起来了。
朝气蓬勃的年轻男女,在一起总有无穷的话来争论,文理大学的羊觉鄞就说:
“这么好的时光,与其无谓争论,不如我唱歌给你们听吧!”
其他人连忙拍手捧场,听这羊觉鄞唱的是:
新旧军阀勾结列强祸害中华
一阵枪声满腔热血为谁抛洒
为奴隶的炎黄儿女
为落难的华夏人家
……
热血让它尽情地洒,洒洒洒——
从外头回来的男学生安奇峰,过来止住羊觉鄞的歌声,叫大家一起唱《大同歌》,一起唱才有气势。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举能,讲信修睦……”
苏大姐看眼唱歌的人,抬头看一看天,说像要下雨了,珍卿时候回家了。
白梅笑着叫“贵客要走了”,苏大姐无奈地看她,她很着急让珍卿快点走。
大家把珍卿送到巷口,才认识的男生羊觉鄞,笑嘻嘻往珍卿怀里塞个布包,说:
“今天承蒙杜小姐关照,让我们饱食一顿美食,喏,礼尚往来,这是给你的回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