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窈窈,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鱼郦没说话, 只是静静地转头看他,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赵璟很不喜欢她这样空洞疏离的反应,哪怕她跳起来和他闹, 哪怕她破口骂他几句, 也好过现在这悲喜皆无、无魂无魄的模样。

他捏着她肩膀的手骤紧,催促:“说话呀。”

鱼郦轻扯了扯唇角,语调轻灵:“我高兴呀,你又从我这里夺走了一样东西。我都不知道我还剩下什么了……”

赵璟微怔, 随即倾身拥住她,伏在她耳畔,深深地说:“窈窈,你有我不就够了吗?我是永远都不会离开你的,我们注定是要长厢厮守,至死不休。”

这蜷蜷深情的契阔, 却说得鱼郦通体发凉。

她任由他拢着, 没有推开他, 也不再说话。

内官来催促赵璟,道到了上朝的时辰, 满朝文武已经候在殿里了,自官家登基还从未有过早朝迟到的时候,如今殿里已经隐隐有了私语议论。

赵璟放开鱼郦, 崔春良过来给他戴上十二旒冕, 白璇珠帘轻轻晃动,遮住了他眼底横飞的戾气。

他撩开珠帘,印在鱼郦额头上一个吻, 才转身走了。

近来, 别宫那边传来消息, 太上皇的身体每况愈下,御医给出诊断,怕是熬不过来年秋天。

工部已经开始修缮吉地。

今日朝会,两府三台官员们罕见的意见统一,齐齐上表,请求官家早立皇后。

太上皇一旦薨逝,三年之内皇帝不能大婚,那就意味着后位还将虚悬数年。

赵璟对这个话题很烦躁,起先只是规避,朝官们察言观色,大多不再提,唯有中书省里一个新晋上来的右司谏敢犯上直言:“官家圣明,如今蜀中叛乱,若迟迟没有合乎正统的嫡子降生,实不能安朝野内外的惶惶人心……”

赵璟对蜀这个字异常敏感,轻而易举撩动起他潜藏于心底的愤怒,还没等这个右司谏说完,他便冷声打断:“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觉得朕收复不了蜀地,赢不了那个已经死了的明德帝吗?”

右司谏惊愕:“臣没有这个意思……”

“来人!”赵璟吩咐殿前司守卫:“拖出去,杖责。”

殿前司将要把人架出去,宁殊咳嗽着上前,道:“规谏乃是右司谏指责所在,请官家看在其尽忠职守的份儿上,饶过他这一回吧……”

还未说完,宁殊遽然猛烈咳嗽,当朝呕出一口血。

满朝哗然,赵璟也顾不得跟那言官置气,连忙下御阶查看,吩咐内侍去传御医。

宁殊的病在赵璟刚刚登基时就已见端倪。

御医说他肺有阴寒,郁而化寒,寒伤肺津,加之年迈,内里虚耗透了。

宁棋酒守在宁殊病榻前一个劲儿地哭,谭裕这么个五大三粗的郎君也悄悄红了眼眶,背过身去不说话。还是嵇其羽去安慰宁棋酒:“别哭了,一会儿老相国醒了,瞧见你们这些样子,他会难过的。”

宁棋酒这才哽咽着擦干净泪水。

她含怨看向负手站在窗前的赵璟,道:“流言说祖父是被官家给气病的。这些日子祖父总是长吁短叹,他虽不说,可我也知道,自打官家登基,便一意孤行,再听不进他这位老师的话。我却想不通,我们祖孙自官家还为质子时便全心全意地追随您,如今您御极天下,是觉得我们碍眼了吗?”

宁棋酒出身鸿儒世家,是襄州有名的才女,满腹经纶,口齿伶俐,句句切情切理,说得赵璟愈加沉默。

就在这时,宁殊醒了。

宁棋酒再顾不上指责赵璟,她小心搀扶着宁殊坐起来,要喂他喝药,宁殊将药推开,目光寻向站在宁棋酒身后的赵璟,虚弱道:“臣还有话要对官家说。”

赵璟温声道:“老师好好休息,待您休息好了,我们师徒还有很多时间。”

宁殊眉头紧皱:“你是不是嫌老师聒噪了?”

赵璟无法,只得接替宁棋酒坐在病榻边上,接过药亲手喂宁殊喝下去。

那滚烫苦涩的药入喉,宁殊脸上有了些许血色,他靠着粟芯软枕,谆谆劝说:“官家正值盛年,春秋鼎盛,听不进那些立储的话也在常理中。可是您要明白,您是官家,是天子,不是寻常人家的郎君,您的身上系着国祚昌平、黎庶安危,您是不能任性的。”

赵璟垂眸不语。他生了一张纯良无害的俊秀面庞,若美玉温润,安静时就像回到了孩童时,纤长的睫毛轻覆,薄唇抿着,沉默中透出些无辜委屈。

宁殊心里很清楚,不管赵璟平常看上去多么精明强悍,可细究内里,他只是一个在九岁时就被匆匆折断童年,长久活在动荡不安中的可怜人。

他敏感多疑,残忍暴躁,这一切不过是用来遮掩内心的缺失与脆弱。

宁殊抚着赵璟的手叹息:“我去找萧太后的事,想必官家早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