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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一。芭芭拉。
芭芭拉·斯文森最近经常思考“时间”。她之所以思考时间,并不是因为她生性爱好哲学,认识她的人都会说她不好此道。她之所以思考时间,是因为她从未想过时间这东西,她从未想过她拥有的时间可以让她做任何事,但这些时间却都已被啃食殆尽。几年前她明白自己绝对不可能成为模特儿,有个前模特儿的头衔就应该满足了。前模特儿(ex-mannequin)这个词源自荷兰语,意思是“小男人”,即便如此,这个词听起来还是很顺耳。这个词是彼得跟她说的。彼得也跟她说了很多他认为她应该知道的事。彼得替芭芭拉在迎击酒吧找了份工作。由于摇头丸的关系,她下班后经常不想直接去奥斯陆大学上课,她在那儿念社会学系。
然而,跟彼得在一起、吃摇头丸、梦想成为社会学家的日子就这么过去了。有一天她发现自己孤单一人,为了未完成的学业背了助学贷款,赊摇头丸的钱尚未还清,在全奥斯陆最无趣的酒吧工作。于是芭芭拉抛弃了一切,向父母借钱前往里斯本,想让生活重回正轨,还能顺便学点葡萄牙语。在葡萄牙度过的时间十分美妙,日子转瞬即逝,但她并不烦恼。时间只是来了又走,直到银行户头再没有进账、直到马克不再“永远忠贞”、直到欢乐落幕。芭芭拉回到老家,年龄长了几岁,经验长了一些。比如说,她知道葡萄牙的摇头丸虽然比挪威的便宜,但同样会把人生搞得一蹋糊涂,以及葡萄牙语是一种非常难学的语言,而时间是有限而且无法再生的资源。
她还依次跟罗尔夫、罗恩和罗兰在一起,依次被他们拥有。这比听上去更有趣,只有跟罗兰那段时间除外。罗兰很好,但随着时间流逝,罗兰也成了回忆。
等到她搬回父母家,回到自己的老房间里,世界才停止旋转,时间才慢下来。她不再出去玩乐,设法戒了摇头丸,开始盘算也许可以回学校完成学业。同时,她替人力资源公司做短期工作。她去卡尔柏纳广场的“哈勒、瑟恩及韦特立德律师事务所”做了四周的临时员工。这家律师事务所,专门处理较为低级的收账工作。四周以后,她成为正式员工。
这已经是四年前的事了。
她接受这份工作,主要是因为她发现在办公室里,时间过得比她去过的其他地方都慢。只要一踏进事务所所在的红砖大楼,在电梯里按下五楼按钮,时间就开始慢下来。单是等电梯关门就要等到永恒,然后,电梯才会慢慢往天堂爬升。天堂里的时间过得更慢了。芭芭拉一在前台安坐下来,就会记下挂在事务所门口上方时钟的秒针动作,以及如蜗牛般勉强滴答行进的秒、分、小时。有时她几乎能让时间完全静止,只要集中注意力就行。
奇怪的是对周围的人来说,时间似乎行进得很快,仿佛他们存在于平行但时间不同的次元中。她面前的电话不断响起,人们仿佛无声电影中的人物快速来去,但这一切似乎又都跟她毫无关系,仿佛她是个由机械零件组成的机器人,表面上行动速度跟其他人一样,但内心世界却以慢动作进行。
上星期刚发生的事就是典型的例子。一家规模颇大的账款催收公司突然倒闭,为了这件事每个人都来回奔走,陷入疯狂般地猛打电话。韦特立德律师告诉芭芭拉,说这件事引发了抢滩潮,一堆人如秃鹰一般贪婪地大口瓜分空出来的市场,但这也是晋升市场龙头的大好时机。今天早上,韦特立德律师问芭色拉,可不可以晚一点再走,说他们要跟倒闭公司的客户开会开到六点,非常希望替哈勒、瑟恩及韦特立德律师事务所营造一种一切运作良好的形象。一如往常,韦特立德律师跟芭芭拉说话时双眼盯着她的胸部。一如往常,她保持微笑,下意识地挺起胸膛。彼得曾跟她说,她在迎击酒吧工作时也有这个习惯。这已经养成了反射动作。
每个人都会炫耀自己拥有的东西。至少就芭芭拉所知是这样。比方说,这时正好走进事务所的快递员就是一个好例子。快递员头上戴着安全帽,脸上戴着护目镜和口罩,芭芭拉敢打赌这些东西之下的容貌一定没什么看头,而这也可能是快递员不把这些东西取下来的原因。快递员只说他知道包裹要送到哪间办公室,便慢慢往走廊里走去,好让芭色拉能好好欣赏他紧身运动短裤下露出的结实的屁股。即将开始工作的清洁工是另一个好例子,她是佛教徒或印度教徒,或随便其他什么称呼。阿拉说她必须把身体藏在一堆床单之下,但她有一口美丽健康的牙齿,所以她怎么做?没错,她走到哪就微笑到哪,活像一只吃了摇头丸的鳄鱼。炫耀、炫耀、炫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