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他在公交车站街对面的白框架建筑前停下车。他走进白楼,不久带了个男人出来。那男的坐进放着斧头和绳子的车后座。警车原路开回来,我尾随上去。我们驶上主干道,沿途尽是宽松长裤、运动短裤、法式套衫、打结的大手帕、隆起的膝盖和艳红的嘴唇。我们就在缝隙间穿行。出了村庄,我们开上灰尘弥漫的山冈,停在一间小屋前。巴顿轻按警笛,一个身穿褪色蓝布工装的男人开了门。

“上车,安迪。有事。”

蓝布工装阴着脸点点头,一闪身,进了屋。出来时戴了一顶浅灰色猎狮帽。巴顿腾挪到一边,把驾驶座让给他。他三十来岁,黑魆魆的,手脚灵活。模样有点脏,有点营养不良,本地人往往这样。

我们向小鹿湖进发,一路上我吃的灰尘都能用来做一炉馅饼了。在那扇五根木条的门前,巴顿下车替我们开了道,我们继续赶路,终于抵达目的地。巴顿又下了车,走到湖边,向对岸的小码头望去。比尔·切斯赤膊坐在地上,脸埋在手里。他身旁湿漉漉的木板上,有个东西直挺挺躺着。

“我们可以再过去一点。”巴顿说。

两辆车继续向前,行至湖的尽头。一行四人下车走向码头,比尔·切斯背对着我们。医生停下脚步,手帕捂住嘴一阵猛咳,随后看着手帕,若有所思。他瘦骨嶙峋,两眼暴突,一张苦瓜脸病恹恹的。

那挺直的东西是个女人,她卧倒在木板上,胳臂下面有条绳子。比尔·切斯的衣服扔在一边。他那条膝盖扁平、有伤疤的坏腿向前伸出,另一条腿则曲着,他的额头靠在上面。身后有人走近,他却不动也不抬头看一眼。

巴顿从屁股口袋里拔出那瓶一品脱装的“弗农山庄”,拧开盖子递上去。

“痛快喝吧,比尔。”

空气里有股恶心难闻的气味。比尔·切斯好像并未察觉,巴顿和医生也没反应。那个叫安迪的男人从车里拿了张土黄色的毯子盖在尸体上。接着,他沉默着走到一棵松树下,吐了。

比尔·切斯深饮了一大口,愣愣坐着,手里的酒瓶抵住光秃的膝盖。他说起话来,声音僵硬而沉闷。他不看任何人,没有明确的说话对象。他谈起那天的争吵和吵完后发生的事,却不说引发事情的缘由。他没提金斯利太太,甚至都没有轻描淡写地随口带过。他说我离开后,他弄了条绳子,脱掉衣服,跳进水里把东西捞了上来。他先把它拖上岸,再驮到码头。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之后他又下了一趟水。他不必告诉我们为什么。

巴顿拈了片烟草放进嘴里,默默嚼着,平静的眼神里只有空无。接着,他牙关紧闭,俯身扯掉盖尸体的毯子。他小心翻转尸体,仿佛生怕一碰就碎。午后将尽,阳光照在那根嵌进死人浮肿脖颈里的绿宝石项链上,一闪一闪。石头切得很粗糙,黯淡无光,看着像皂石或仿真玉石。连接项链两头的是一条带鹰爪搭扣的镀金链子,搭扣上缀满小钻石。巴顿挺起宽阔的后背,在黄褐色的手绢上擤了擤鼻子。

“你怎么看,医生?”

“什么怎么看?”那突眼睛的男人厉声说。

“死因和死亡时间。”

“别他妈犯傻,吉姆·巴顿。”

“一点儿看不出来,嗯?”

“就凭看那玩意儿?老天啊!”

巴顿叹了口气。“是像淹死的,”他承认,“但有时候也不好说。之前有过几个案子,受害人是被人用刀或者毒药或者什么东西杀死的,他们会把他浸在水里,伪造死因。”

“这儿类似的情况很多?”医生凶恶地问道。

“对天发誓,打我管事儿起,这儿就出过一桩凶杀,”巴顿说道,眼角余光扫着比尔·切斯,“北岸米彻姆老爹的案子。他在希迪峡谷有间小屋,夏天跑去一处老砂矿淘金,说贝尔托普附近山谷里有人帮衬。晚秋时,人们有一阵子没见到他。后来下了场大雪,他家屋顶半边塌了。我们赶过去想把屋顶撑起来一点,心想老爹估计是下山过冬,谁都没告诉。探矿老手的做事风格嘛。唉老天啊,老爹他根本没下山。他躺在床上呢,一把引火的斧头,大半截都嵌进后脑勺啦。我们始终没查出是谁干的。有人猜测他忙活了一夏天,准藏着一小袋金子呢。”

他深沉地看看安迪。那戴猎狮帽的舔着一颗牙齿,说道:

“我们当然知道是谁干的。盖伊·波普干的。只不过我们发现米彻姆老爹时,盖伊已经在九天前得肺炎死了。”

“十一天。”巴顿说。

“九天。”戴猎狮帽的说。

“都过去六年了,安迪。爱怎么说都行,小子。你怎么就咬定是盖伊·波普干的呢?”

“我们在盖伊屋里找到了三盎司的小金粒,还有一些泥土。盖伊的地里从来没有出过比沙子大的金粒。老爹那儿却发现了好多次金粒,都是一本尼威特[1]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