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伤蛇 三
这回剑之进调查的案件,案情大致如下。
池袋村有一姓塚守的望族世家。
即便称不上第一,塚守家在这一带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维新后家势依然盛况不改,家境颇为富裕。塚守这姓氏的由来,似乎并非某大人物所赐,而是因主屋后方有座古冢,故冠此姓。
不过,论起塚守家族成员的关系,可就有点复杂了。原本的家主名叫伊佐治,在三十多年前的天保年间随夫人一同亡故。之后,家务便由伊佐治之弟粂七接手执掌。塚守粂七为人寡欲耿直,虽已是年逾花甲的老翁,仍备受乡亲景仰。其子正五郎,个性也一如父亲般踏实认真,即便遭逢改朝换代的乱世,一家男女老幼依然胼手胝足卖力干活,方能安度乱局,保家势于不衰,直至今日。
问题出在已故伊佐治的遗孤伊之助。伊佐治亡故时,此人还是个五六岁的娃娃,算算如今应已是四十好几了。伊之助终日游手好闲。也不知是生性懒惰,还是父母双亡使然,他变得桀骜不驯,从没干过任何活。为他安排婚事,不是因看不顺眼立刻离异,就是动辄施暴将媳妇吓走。故虽然已年逾不惑,至今仍是孓然一身。
养父粂七生性耿直,即使伊之助并非己出,亦与其子正五郎一视同仁,不至于虐待这兄长遗孤。但伊之助似乎就是对此不满。通常,这类人可能会因备受冷落而变得愤世嫉俗,于迷惘中步入歧途,但伊之助的情况正好相反。
此人似乎认为家中之主理应为已故伊佐治,如今不过是委由早该分家迁出的弟弟代为执掌。故此动辄向粂七与正五郎父子口出不逊,坚称自己才是承袭正统血脉的家主。塚守家并非武门,何须在意血脉是否正统?更遑论时代早已物换星移。即便叔父曾供自己衣食无虞地长大成人,此人却不仅不知报恩,还动辄咄咄相逼,行状之恶劣可见一斑。即便如此,粂七父子似乎仍未有任何抱怨,只任凭兄长这不成材的遗孤四处为害乡里,盼其有朝一日终能理解彼等用心良苦。
伊之助终日为非作歹。虽不曾窃盗杀人,但挥金如土,饮酒无度,终日与一群恶友放纵玩乐,不仅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甚至曾因恶行恶状而遭捕入狱。不论用餐乘车均恣意赖帐,施暴伤人亦有如家常便饭。甚至曾意图染指正五郎之妻室。一切作为令人发指,但又让人束手无策。
但这样一个恶霸,却于五日前猝死。
据传伊之助颈部遭蛇咬而死。咬死伊之助的蛇已逃逸无踪,但根据目击者证词及遗留其体内毒物的检验结果判断,致死的应是一条蝮蛇。
咽喉遭蝮蛇使劲一咬,的确是不死也难。就连脚部遭轻轻一咬,若未妥善处理,也能让人魂归西天。若是死于蛇吻,这就是一桩意外,无须官府差人处理。不过事实上,令一等巡查矢作百思不解的,正是这条蛇究竟来自何处。
“是哪儿不对劲了?”
正马脱去上衣外套,解开了衬衣领口的扣子。狭窄的房内至为闷热。但正马这番举动想必并非因为怕热,而是出于不习惯如此穿着吧。
“难不成,你想逮捕那条蛇?”
“开什么玩笑。若是想嘲弄我,我可就不说了。”剑之进赌气说道。
“这哪儿是嘲弄你了?我只是觉得这实在令人难解。为何为了区区一条蛇,得劳烦你这位东京警视厅的巡查大人前往池袋这等穷乡僻壤?”
有道理,惣兵卫附和道。
正马与惣兵卫总是如油和水般不和,唯有攻击剑之进和与次郎时意见才可能一致。因此,剑之进常揶揄他们俩活像萨长。
“就你的叙述听来,那百姓根本是个不值一顾的混账东西。既不孝又无礼,既不仁又不义,是个四处为恶的坏东西。这等恶棍死于天谴也是理所当然吧?”
“若靠天谴两字便可搪塞,社稷哪还需要警察?”剑之进说道,“惣兵卫,你不是一向厌恶迷信?如今怎又抛开平时的儒者风范,攀附怪力乱神之说?这番话听了,还真是令人错愕呀。”
“且慢。涩谷口中的天谴,不过是个比喻。指的是凡遭狗咬马踢、掉落洞穴溺死河中等灾祸,皆非外力使然,而是受灾者自己遭遇的不幸。”
但案情并非如此,剑之进说道。
看来死者的死因并不自然。
死前一日,伊之助因轻薄了一农家姑娘而引起争执。据传,最后此事演变成一桩塚守家雇用的庄稼汉悉数前来声讨的大骚动。
弄伤了未婚的姑娘,虽是有恩的主家塚守家的正统血脉,也不可轻易纵放。再加上实在看不惯伊之助平日的为非作歹,以及他对粂七老爷的言语胁迫,庄稼汉们终于决意一同挺身反抗。由于这场骚动的规模过于庞大,接获通报后,曾为本地游商的冈引 ——即幕府时代掌有官府授与捕棍的百姓——也出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