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位光 四
翌日午后,与次郎只身造访药研堀。当日天气晴朗,但颇带寒意。
除了与一辆疾驱而去的人力车和一个小伙计所推的三泣车 擦身而过,沿途连一个人影也没瞧见。或许是适逢旧历新年,四下一片静悄悄的,全城居民仿佛都消失了。
在巷子中拐了几个弯,一片江户风情时映入眼帘。药研堀隐士一白翁的居所九十九庵,便坐落于这片江户景致中。
门前可见小夜正勤快地洒水打扫。朝她打了声招呼,小夜便笑着回答:“噢,与次郎先生,今天也是一个人来?”
“是的。近日大伙儿老是凑不齐,但也无须硬凑齐不是?若是每回都像蚂蚁似的成群结队来这儿凑热闹,未免也太叨扰了。老隐士在吗?”
“当然在。”小夜面带益发灿烂的笑容回道,“奴家总劝他老人家趁着还走得动,若要身体安泰,偶尔也该出门走走,但他就是不听劝。就连警告他老眼昏花,别再读那么多书,也一样。”她继续说道,“不管是碰上盂兰盆节还是新年,也不肯换个行头。根本不谙酒性,却一过年就频吃甜嘴,一点也不懂得应景,真是没劲呀。”
老人家也过旧历年吗?与次郎问道。这下子倒是想起年初来访时,似乎曾看到屋内饰有镜饼。但小夜回答老人家并不热衷过旧历年。
虽然多年前便已改用阳历,但坊间依然难以适应。吊儿郎当度日的与次郎虽不觉得有多大不同,但有些人就是计较。直到如今,仍有不少老年人凭旧历过日子。
“老爷改变得倒是挺快。”小夜说道,“老归老,但心境可是年轻得很。”
“敢问,老隐士可是名叫百介——山冈百介?”
“哎呀。”闻言,小夜一对凤眼睁得斗大。
见状,与次郎略感尴尬,这下子还真不知该如何解释。
“噢,在下无意打探老人家的出身。只不过,在下曾为北林藩士,正是基于这一因缘,方有幸进出贵府,故此……”
“先生是循了许多法子,探出了我们家老爷的出身?”
“不,在下不过是稍稍浏览了敝藩的藩史罢了。北林藩为一小藩,历史甚为短浅。五代藩主北林景治世中曾有撼动全藩的大骚动。藩史有载,当时有一江户百姓,为拯救敝藩四处奔走,并载有此人姓名。”
小夜闻言,蹙了蹙优雅的细眉,这神情看得与次郎一阵意乱情迷。
“噢,若老、老隐士不愿张扬,就当在、在下不知情吧。对老、老隐士的任何秘密,在下均无意打探。”
“哎呀,这哪儿是什么秘密?”小夜以手掩嘴,开怀笑道,“此事虽没什么好自夸的,但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不是?老爷绝非有意隐瞒,不过是生性不好张扬,经年保持缄默,如今也不知该如何说起罢了。老爷和孩童根本没什么两样。”
“和孩童没两样?”
“与次郎先生何尝不是?”
“在、在下?”
“先生与百介老爷,眼神完全一样。百介老爷自己也常说,先生和年少时的自己颇为神似哩。”
小夜,小夜。此时突然传来老人的一阵呼喊。“是。”虽然笑开了的嘴依然合不上,小夜还是睁开双眼应了一声。
可是有谁来了?老人问道。
好一阵子不见各位来访,瞧他老人家正寂寞呢,小夜回头说道,接着才用洪亮的嗓音朝老人回道:“是与次郎先生。”
接下来,与次郎便照例被领到了小屋中。
老人依旧身穿墨染的工作服与灰色的和服外衣,蜷身的坐姿让他的身形看起来仿佛更为瘦小。屋内陈设看似一片寒意,但里头倒还算得上暖和。老人抬起头来,一脸和蔼地问道:“就先生一个人来?”
“是的。矢作巡查有公务缠身,稍晚才能赶来。”
“噢?可是又遇上了什么怪异案件?”
“也称不上什么怪异案件,或许该说是个怪异的咨询罢。”
为何大伙儿没有一开始就上这儿来?与次郎不禁懊悔。他即便使出浑身解数,只怕也变不出几个花样,但一白翁可就是个通晓古今东西之奇谭巷说的高人了。不仅相关书卷收藏甚丰,还曾亲自周游诸国搜集奇闻怪谈。无须任何思索调阅,便能凭记忆陈述相似的故事或引经据典作出傍证,并给出合理解释。
即便如此,与次郎一伙人遇上此类异事时,总是想到该先造访老人家,而是四人聚在一起,作一番无谓议论。待陷入死胡同,才想到前来造访。
或许是因众人认为此类怪谈不过是捏造的故事,大多都无关紧要。
不,或许凡事都得求个合理解释的惣兵卫与正马,以及天生酷好议论这类不可思议之奇事的剑之进,才会为此感到后悔。相较之下,与次郎不过是爱凑凑热闹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