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卢浮宫
我们造访拉-维克托莱小姐期间,原先的雨夹雪已经变成一场小雪。距离当晚的演出还有好几个小时的空闲,我们叫了一辆出租马车,驶向玛德莲教堂附近的一家小旅馆。令我惊讶的是,福尔摩斯接下来建议我们参观卢浮宫,我恳求他休息,然而他的精神已然恢复,而且他向我指出,悠闲地欣赏那些世界上最伟大的艺术珍品比睡个午觉更能养精蓄锐,这在当时看来不失为合理的想法。
我早就应该知道,他到卢浮宫去,一定还有一个秘而不宣的动机,每次我俩出门,这都是他的标志性举动。我们存放好行李,叫来另一辆出租马车。
福尔摩斯没有让车夫选择最快的路线,而是略微偏离,沿着一条风景优美、适合观光巴黎的路线前进,马车首先东行至戴高乐广场,围着凯旋门绕了几圈,接着取道香榭丽舍大街,途经令人印象深刻的巴黎工业宫,到达协和广场。福尔摩斯指点着广场上矗立的卢克索方尖碑,然后命令车夫南行到塞纳河边,那儿有尚未完工的埃菲尔铁塔,幽灵般地在雪雾中若隐若现,倘若儒勒·凡尔纳看到这东西,大概会把它想象成通往月球的梯子。
“真是个怪物!”我评论道,福尔摩斯笑了。我很想知道,巴黎人还能对这个应该遭到诅咒的东西忍受多久。
进入卢浮宫,我们首先参观的是南翼的画廊,在那里福尔摩斯展示出他丰富的艺术收藏知识,而且乐于为我指出画作的细微特点,这令我甚为惊讶。我高兴地看到,他的头脑和心灵已经重新振作起来,除了工作和他的小提琴,竟然有其他事情可以安抚他躁动不安的内心。
也许之前是我误会,也许这趟巴黎之旅正是他身心复原所需要的补品。
迅速穿过几个大厅之后,我们来到一幅不同寻常的肖像画前休息,画的主题是一位样貌有些古怪的绅士,一身八十多年前的波西米亚风格装扮,宽毛领、大红围巾、凌乱的白发和邪气的表情让他的形象十分生动。福尔摩斯站在画像前,显然被它迷住了。
我大声问:“这个奇怪的家伙是谁?福尔摩斯,你的朋友吗?”
“怎么可能,这人早就不在了。不过这幅画是博物馆最近收购的,我读过关于它的报道。这是画家伊萨贝的肖像,他擅长创作微型画。”
画中的绅士有些奇怪的表情和衣服让我印象深刻。“他看起来有点疯狂!”我说,“或许正准备进行某种不正当的活动。”
福尔摩斯饶有兴致地转向我:“也许吧,谁能猜透艺术家的心思呢。”
我读了肖像画下方的名牌,作画者是贺拉斯·福内特——福尔摩斯的祖母的兄弟!虽然他很少提及自己的成长过程,但对于此事他曾经提到过一次。
“啊,你的叔公是艺术家!”我叫道,“这对他来说并不寻常,不是吗?他更出名的地方不是在历史方面吗?而且后来又在军事和东方学领域颇有建树?”我大声问,对于自己可以展示一点与视觉艺术搭界的知识感到自豪。
福尔摩斯先是有些吃惊地看着我,然后又微笑起来,继续欣赏墙上的画作。
为了了解我的朋友,我曾研究过福内特家族。贺拉斯·福内特是个奇怪的家伙,1789年6月生于卢浮宫,他的艺术家父亲(福尔摩斯的曾祖父)卡尔·福内特害怕法国大革命期间的暴力事件殃及自身,躲藏在这里。
因涉嫌协助贵族,卡尔的妹妹一路尖叫着被拖上断头台。卡尔自此再也没有画画,但他的儿子贺拉斯后来成为著名的艺术家,放弃了古典主义,闯出一条自己的路,他的作品更偏向自然风格,主题大多是士兵和东方景观。
福尔摩斯家族的另一部分则属于英国乡绅阶层,因此可能更为传统(虽然我不能肯定),得知福尔摩斯有法国血统之后,我一直觉得,这在某种程度上解释了他提出“血液的艺术”理论的原因。
福尔摩斯虽是一台冷酷的推理机器,但他确实拥有更加深刻的感性一面。他的一些跳跃性思维——当然,建立在事实积累的基础上——显示出一种只能称为“艺术”的想象力。
就在我们踱出画廊,来到下一间展厅的时候,福尔摩斯斜靠过来,小声说:“你注意到那个跟踪我们的人了吗?”
我大吃一惊,想要转身去看。
“不要表现出来!继续走。”
“噢,我还没有那么愚蠢,福尔摩斯!”
我们慢慢走进一个挂着安格尔作品的房间,由钢笔、墨水描绘的妇女和儿童的细致画面也许令人愉悦,我却无法集中注意力欣赏。我瞥了一眼身后,没有看到可疑的人,是跟踪者迅速缩进了另一个展厅的门后?还是精神状态不稳定的福尔摩斯产生了幻觉,误以为有人跟踪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