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 午后经之后
其间,他们参观了缮写室,结识了许多学者、誊写员和书目标注员,还有一位期待敌基督降临的老盲人。
上楼梯时,我看见我的导师在注意观察照亮楼梯的窗子。也许我也变得像他一样机灵了,因为我立刻发现窗子的高度是一般人难以企及的,而且膳厅的窗户也不那么容易够着(那是二层楼唯一朝悬崖开的窗户,窗下没有可垫脚的家具之类的东西)。
爬完楼梯后,我们就从东角楼进入缮写室,到了那里我不禁惊叹了一声。楼上这一层不像楼下那样分成两个部分,所以在我眼前呈现出一片无比宽敞的空间。缮写室的天花板呈圆弧形,并不太高(比教堂要低些,但比我所见过的其他修士会堂要高),由几根粗大的圆柱支撑着。由于有三扇大窗户开在宽阔的墙面上,而且每个角楼的五面外围墙上都有镂空的小窗,此外,还有八扇高高的窄而长的窗子让光线从八角形的天井照进来,就此形成一个光线充足的明亮空间。
如此多的窗户使缮写室内长年光线充足,即使在冬天的午后也很明亮。窗玻璃不像教堂的窗子那么五颜六色,无色方格玻璃用铅框固定,让光线尽量不受人为干扰地照射进来,达到阅读和书写的最好采光效果。我多次在其他地方见到过一些缮写室,但没有一个像眼前见到的这间这么豁亮。阳光自然地倾泻而入,满屋生辉,那是光亮本身所体现的精神的原理,即claritas[1],那是一切美和智慧的源泉。这与缮写室匀称的比例是密不可分的,因为营造出美需要有三个要素:首先是完整或完美,因此我们认为丑恶的东西往往是残缺不全的;其次是比例适当,或叫和谐;最后是清澈和明亮,确实是这样,我们把色彩亮丽的东西视作美。由于美蕴含着安宁、善良和美好,我们的欲望也同样能用安宁、善良和美好来调节,所以我感到无比欣慰,并且我想,在那样的地方工作该是多么惬意啊。
在那个午后的时辰,呈现在我眼前的似乎是一个令人愉悦的做学问的场所。后来我在圣加伦也见到过一所和藏书馆分隔开(在其他地方,僧侣们都是在收藏书籍的地方工作的)的比例得当的缮写室,但不如这间布局好。古籍研究者、书籍管理者、书目标注员和学者各自坐在自己的书桌前,每扇窗前都有一张书桌。又因为总共有四十扇窗子(这也是一个十分完美的数字,由四角形的十倍推算而得,仿佛十戒是受四德所颂扬),四十位僧侣可以同时工作,尽管那时只有三十来位僧侣在那里。塞韦里诺跟我们解释说,在缮写室工作的僧侣可以免去辰时经、午时经和午后经,这样他们就可以在白天有光线的时辰不间断地工作,仅仅到了黄昏才去参加夕祷。
最明亮的地方是留给古籍研究者、最专业的绘画者、书目标注员和誊写员的。每张桌子上都有绘制和抄写所需要的一切:角形墨水瓶、僧侣们用薄薄的小刀削尖的纤细的鹅毛笔、用来磨平羊皮纸的浮石、书写前用来画线的直尺。在每一位缮写者旁边,或在每张桌子的斜桌面顶部,都有一个可放需要誊写的经书的支架,书页上覆盖着镂空格的小卡片,框出当时要誊写的那一行。有人用金色的墨水,有人用别的颜色的墨水。有些人就只在那里读书,在他们自备的笔记本或写字板上记笔记。
我还没来得及观察他们的工作,藏书馆馆长就已经向我们迎过来。我们早知道他就是希尔德斯海姆的马拉希亚。他脸上竭力装出欢迎的表情,但面对如此特别的容貌,我不由得一阵战栗。他个子高,但特别的瘦,四肢硕大而难看。他身上裹着修士会黑色长袍大踏步朝前走的时候,那模样令人感到他身上有某种令人不安的东西。因为他从外面进来,还戴着兜帽,那帽子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了一道阴影,使他那忧郁的大眼睛里含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痛楚。他脸上留下了被意志磨灭的七情六欲的痕迹,那些如今已不再诱发的欲望仿佛已凝固在脸部的那些线条上。他脸上流露的是伤感和严厉的神情。他的目光是那么犀利,只需一眼就能看透说话人的心灵,揣测到对方隐秘的心思,所以旁人很难承受那种目光的审视,而竭力避免再次遇上他的目光。
藏书馆馆长把我们介绍给许多当时在那里工作的僧侣。马拉希亚还把每人正在从事的工作告诉我们,我对他们那种求知欲和研读圣人教诲的虔诚态度深感钦佩。在此,我认识了萨尔维麦克的韦南齐奥,他是希腊文和阿拉伯文的翻译,睿智过人,是亚里士多德的忠实信徒;乌普萨拉的本诺,一个来自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的年轻僧侣,他研读修辞学;藏书馆馆长的助理、阿伦德尔的贝伦加;亚历山德里亚的埃马洛,他正在誊写从藏书馆只能借出来几个月的著作。还有一批来自各国为书籍绘图作画的人,有克朗麦克诺伊的帕特里奇奥,托莱多的拉巴诺,尤奥纳的马努斯,赫里福德的沃尔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