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01

沙都子上完第二节课,在国文系的研究室里稍微待了一会儿便离开了学校,到家已经是下午三点了。她看着表计算着,若想在五点前赶到南泽雅子家,四点钟从家出发正合适。她决定好了,要穿那件印着佩斯利螺旋图案的黑底连衣裙。做这个决定让她大大节省了时间。若在平时,她连穿什么衣服也要犹豫将近半小时。然后是化妆,她也几乎没花什么时间。要迅速,但又不能偷工减料,这是沙都子对化妆的态度。她在描口红的时候想起了加贺说过的话:化妆是女人的特权,女生不化妆就是怠惰。当她转述给波香听时,波香笑了起来,说:“那不过是恋母情结的翻版。”而即便是说了这话的波香,也有花上一个钟头化妆的时候。

沙都子一切准备完毕,时间还不到三点半。她走出房间,打算喝杯红茶。

下楼的时候,她看到父亲广次在一楼的客厅里。他好像刚从公司回来,穿着马甲,系着领带,西装上衣则被随手扔在沙发上。

糟糕,沙都子心想。自从两人因工作的事闹得不愉快以来,她就不知如何与父亲独处。但此刻再走回房间既不合情理,又会让父亲觉得她在躲着他。沙都子只好尽量不向父亲那边看,走下了楼梯。

沙都子背对着父亲,为自己沏了杯红茶。广次正看着一本看不出有什么意思的经济类杂志。沙都子很不自在,总觉得父亲的目光越过了杂志,正从后面看着自己。

本来是只打算为自己沏茶的,沙都子却下意识地拿了两个杯子,这个保持了多年的习惯让她很是感叹。但是既然已经拿了两个杯子,放回去也不是道理,她便稍稍扭过头,犹豫地问父亲:“要红茶吗?”

广次拿着杂志说:“喝一杯吧。”他总是能保持一种一成不变的口气。

沙都子沏好茶,将茶杯放进托盘,端到沙发前。这时广次已经看起了报纸,好像是在浏览早上上班前没来得及看的内容。

“T大学的加贺,是你朋友吧。”广次忽然说道。

沙都子一听,差点把茶杯打翻了,她努力装出一副平静的样子问道:“应该是吧,怎么了?”因为太过焦急,声音显得有些走调。

父亲指了指体育版说:“这里报道了全国剑道锦标赛的事,最有希望获得学生组冠军的选手中有加贺的名字,真了不起啊!”

沙都子瞟了一眼报纸,上面用小字登着加贺的名字。对加贺来说,这种程度的报道,从高中开始就已经有了。沙都子说出这一情况,广次将嘴张得老大,佩服得不得了:“听你这么一说,他那时是个有骨气的孩子,虽然我记得不那么清楚了。”

“他现在也很有骨气啊。”沙都子说着从沙发上走开,坐到餐桌旁,背对着广次喝起了茶。过了一会儿,身后传来了广次因茶太烫而吸着气啜饮的声音。

“对了。”广次说道。

沙都子立刻僵住了,她猜想接下来的话题就应该是她找工作的事了,广次要说的话也是确定了的—坚决不许她去东京。

“你朋友死的那件事,”话题与预想的不同,但说起来,这件事她还从没跟父亲谈起过,“到现在还没有头绪吗?”

“这个,”沙都子偏起了头,她确信广次的目光一定还落在报纸上,“好像是吧。”

“哦……这事似乎另有隐情啊。”

沙都子察觉到广次已经放下报纸站了起来,接着传来了脚套进拖鞋的声音。沙都子忽然产生一股冲动,她扭过头对广次说:“爸爸,东京的出版社那边……”

按理说,广次会站住的,因为他最关心的事莫过于这个了。但他却像什么也没听见似的,径直上了楼梯,看也不看女儿一眼,将其留在这片尴尬中。

沙都子到达南泽家时,离五点还差一刻。其他几个同伴向来不会早到,沙都子果然是第一个。直到去年,每次都一定是祥子最先到。

南泽穿着一身深绿色丝绸和服等着自己的门生。沙都子一到,就被她引进最里面的房里。

“老师,祝您生日快乐!”沙都子端坐好,低头行礼说。

南泽点点头笑了。“谢谢!不过真的可喜可贺吗?到了这把年纪,总觉得活着就是拖累社会啊……”

“哪里呀!”沙都子嘴上说着,心里却也感到南泽一下子就变老了。这说不定是受了祥子那件事的影响。

趁着等待大家到来的时间,沙都子向南泽说了说自己工作的事。她说自己已经被出版社录用,但没说因为要去东京而遭到父亲反对,只是坦白地表露了自己现在很苦闷的心境。

“令尊一定会很担心的,我明白他的心情。而且他一定不想让你离开他吧?”南泽雅子说着露出了和蔼的笑容。

“但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希望他能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