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32

“走!去河宅!”

听到这声招呼,小林麟太郎怀疑自己的耳朵出毛病了。是不是在叫别人啊?他环视四周,招呼他的人正盯着他的脸呢。他沮丧地指着自己的脸问道:

“ 您是在叫我吗?”

“是啊,你小子也该去河宅体验一下了。”课里的老同事上村,

用责备的目光看着畏缩不前的麟太郎。

麟太郎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但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太阳虽然还高高地挂在天上,但疲劳感却重重地压在了身上。

“现三就去吗?”

“是啊,你现在不是没事干嘛!你怕什么?放心好了,一切由我来对付,你坐在旁边看着就行了。”

“啊?”麟太郎虽然听上村这样说,但心里还是不痛快。他认为,粗野的人身上发出的气味会使人感到身心疲惫。如果那个粗野的人大声怒骂起来,就算不是骂他,他也会被吓得浑身发抖,说放心就能放心吗?

“走吧!”上村说话的口气里有一种在一般情况下不需要的气势,恐怕是在为自己打气吧。上村心里很明白,现在要去交涉的事情绝对不会成功的。努力的结果是一场空,没有比这个更叫人感到失望的了。如果在努力之前就知道不会成功,那么就连鼓起勇气去做都是一件难事。对于上村的虚张声势,麟太郎感到可悲。

“河宅”是个隐语,指的是住在巴士大街边上的一位叫河岛的老人的家。这位河岛老人坚决不肯出让地皮,因为当初去他家交涉的市政府职员的态度得罪了他。河岛老人至今还在生气,只要一看

见市政府的职员,就火冒三丈。这位老人特别顽固,而且非常粗暴,道路管理课的职员都怕去见他。

被调到道路管理课工作的职员,都必须经历一次“谒见河宅”。

对于道路管理课的职员们来说,“谒见河宅”已经成了“苦行”的同义语,成了一项考验耐性的工作。麟太郎被调到道路管理课的时间还不长,所以今天是第一次“谒见河宅”。

“上村先生,您是不是要被调走啦?”走出市政府办公大楼以后,麟太郎担心地问道。麟太郎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如果上村被调走了的话,就会把“谒见河宅”的工作移交给别人。虽然说服

河岛老人让出地皮是道路管理课全体职员的工作,但总得有一个人具体负责。麟太郎甚至想过,如果让他具体负责说服河岛老人的工

作,他宁愿辞职。

“别担心,不是因为我要调走,而是因为昨天我接到了一个市民打来的电话。那个市民给市政府提意见,要求拓宽巴士大街。那个电话使我受到了鼓舞,所以今天决定谒见河宅。”

“原来是这样。”麟太郎长出了一口气。这年头,什么事都会被提出意见,就连电视播音员念新闻稿念错了都有人打电话提意见。

不就是念错了新闻稿嘛,又没妨碍任何人,提什么意见呀!有些人就是这样.决不放过任何一个提意见的机会。

特别是最近,由于经济不景气,给公务员提意见的越来越多。

人们认为公务员工作轻松,工资都是纳税人的钱,简直就把公务员当敌人了。麟太郎真想对这些把公务员当敌人的人说,如果公务员都撂挑子不干了,不方便的是他们。绝大多数公务员还是有公仆意识的,希望他们不要为了提意见而提意见。

“市长也很讨厌,他想连任,非让我们在下届市长选举之前把拓宽巴士大街的事情定下来不可。课长不知道被打了多少回屁股了。不管怎么说,我们得留下点儿努力过的痕迹。”上村说完,耸了耸肩。上村还不到四十岁就已经开始谢顶了,啤酒肚也有了,是一个很普通的中年男人。当了近二十年公务员,没立大功,也没犯大错。麟太郎就想做一个这样的人。虽然他觉得成为一个上村这样的人挺没意思的,但他向往平庸的人生,到头来还是打算以上村为榜样。“没犯大错”这句话本身就令人陶醉。“没犯大错”地活着,“没犯大错”地度过自己的一生,这就是麟太郎的幸福观,是他的

梦想。

麟太郎的父亲是一个跟儿子抱有完全相反的人生观的人。父亲最崇拜的人物是丰臣秀吉和田中角荣,年轻的时候对政治感兴趣,曾五次竞选市议会议员。但是,由于他没有任何背景,跟政治家和政党也没有任何关系,所以一次也没当选,白白做了一辈子的“政治家”梦。他重视参加竞选,却没有竞选战略,到头来竞选保证金全部被没收,结局很悲惨。父亲鲁莽的梦想造成了家境困难,一家人的生活全靠母亲一个人没日没夜地打工。

“麟太郎”这个名字寄托着父亲的愿望。名字当然是来自胜海舟①。麟太郎不喜欢自己这个脱离时代的名字,又暗自庆幸父亲没给自己取名“秀吉”或“角荣”。父亲希望自己的儿子成为一个胜海舟那样的视野广阔的政治家,其结果是除了让儿子背上了一个沉重的大包袱以外,什么都没有。 ① 胜海舟(一八二三一一八九九),幼名辟太郎,日本政治家,江户幕府海军负责人,曾留学美国学习海军军事。坂本龙马行刺他的时候被他说服,成为他的门生。江户幕府崩溃前夕任陆军总裁,与讨幕军将领西乡隆盛议和,使江户和平开城。后在明治政府中任海军卿等职。明治维新后为一等伯爵。——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