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东风昨夜
席间正在玩击鼓传花行酒令——将一枝粉色海棠依次在宾客间传递,鼓声一停,持花者须得立即拆白道字,即将一个字拆成一句话,要求拆字恰当,对答敏捷工整,答不上来者则要罚酒一杯。这是一种在酒宴上极为流行的拆字游戏,精于此道者每每将其与蹴鞠、捶丸、围棋、双陆等娱乐并提,以自我夸耀。
东风昨夜回梁苑,日脚依稀添一线。旋开杨柳绿娥眉,暗拆海棠红粉面。无情一去云中雁,有意归来梁上燕。有情无意且休论,莫向酒杯容易散。
——晏殊《木兰花》
宋州古名商丘,又称睢阳,战国时为宋国国土,汉朝时为梁王刘武之封地,自古以来就是江淮重镇。汉文帝时七国之乱爆发,梁王刘武坚守睢阳,牵制叛军西行,使得名将周亚夫得以有机会袭击叛军的后路,从而一举取胜。隋唐以来,由于汴水[1]经过睢阳,睢阳的战略地位愈发突出,江淮之上游,为汴洛之后劲,是大运河的咽喉要地,直接关系南北大局,是兵家必争之地。
自从宋州之“宋”字成为大宋的国号后,宋州声名愈发显赫。景德三年(1006年)二月,宋真宗赵恒发布诏书道:“睢阳与区平台旧壤,两汉之盛并建于戚藩,五代以还荐升于节制地,望椎于征镇疆理按于神州,实都畿近辅之邦,乃帝业肇基之地。用彰神武之功,旦表兴王之盛,宜升为应天府。”
如此,升宋州为应天府,府治宋城,下辖宁陵、楚丘、柘城、下邑、谷熟、虞城六县[2]。同时,京东路[3]路治也设在这里。
大中祥符七年(1014年)正月,宋真宗封泰山、祠后土、祭老子祠之后,决定将应天府再次升格,建为南京,并下旨修建一座归德殿,作为新南京的主殿。宋州自此成为北宋陪都,与首都东京开封、西京洛阳、北京大名合称“四京”,风光无限。其时,南京到东京开封只有三百五十里,是距离京师最近的陪都。
与宋州同度崛起的还有睢阳学舍。五代时期,宋州名儒杨悫在睢阳当地教授生徒,宋州楚丘人戚同文从学,娶杨悫胞妹,又承师志,在睢阳城东兴建学校,称“睢阳学舍”。宋太宗太平兴国元年(976年),戚同文以七十三岁高龄随同长子戚叔维赴任随州[4]书记,终病逝在随州,学舍事业就此中断。
到了宋真宗大中祥符二年(1009年),宋州富商曹诚出三百万巨资在睢阳学舍旧址建学舍一百五十间,聚书一千五百卷,博延生徒,讲习甚盛。精明的曹诚又通过应天府上书朝廷,请求以学舍入官。宋真宗大为赞赏,正式赐额为“应天府书院”,由戚同文之孙戚舜宾主持,曹诚担任助教。这所由民间人士一手创建的书院自此得到朝廷的正式承认,取得了官学的地位,声名大震,与嵩阳书院、岳麓书院、白鹿洞书院并称为“天下四大书院”,四方学者,辐辏而至。
现任书院主教范仲淹便是昔日睢阳学舍的学生,他在二十出头时慕名来应天求学,昼夜苦读,五年未尝解衣就枕。因为家贫,每天只煮一锅粥,凉了以后划成四块,早晚取食二块,再切一些腌菜佐食,如此苦读四年,功夫不负有心人,终获大成,于大中祥符八年(1015年)登进士第。顺利步入仕途的范仲淹不忘应天教导之恩,娶宋州人氏李昌言之女为妻,在应天安家落户。范母病逝后,范仲淹辞官在家居丧,新任应天知府晏殊重视教育,特延请范仲淹到应天书院掌学主教。南京人文愈加昌盛,学子相继登科,而魁甲英雄,仪羽台阁,盖翩翩焉,未见其止。应天书院一跃成为天下书院之首,其良好的治学学风吸引了天下莘莘学子,甚至不少官宦也慕名将子弟送来书院习读。
今日是法定的乾元节[5],也是应天书院的特殊日子,应天知府晏殊在义字街应天府官署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宴会,座上宾客正是从书院精挑细选出的一批优秀学生。
古人认为“国之大事,在祀在戎”,即将祭祀仪礼与用兵作战视为国家头等大事。然大宋自立国以来,汲取前朝武夫专横跋扈的教训,优文臣而忌武臣,宋太祖赵匡胤即以“人生驹过隙尔,不如多积金帛田宅以遗子孙,歌儿舞女以终天年”之语,夺取了众武将的兵权。太宗皇帝赵光义即位后,进一步深化推行崇文抑武,更是下诏将皇宫中的“讲武殿”更名为“崇政殿”。“杯酒释兵权”的国策直接导致了宴饮享乐之风的大肆盛行,宴饮声妓之乐成为社会的流行时尚。官僚士大夫乐于其中,相聚宴饮,合乐终日。诸多名臣热衷于夜宴,多有风流佳话。如北宋三大名臣之一的寇准[6]最好剧饮,每宴宾客,多阖扉脱骖,酌酒高歌,喧哗达旦。且夜宴时不点油灯,只点价格昂贵的蜡烛。几年前,寇准骤然失势被贬,跟其好宴饮不无干系,倘若不是醉酒误事,朝政大权绝不至于落入妇人手中,大宋该是另一番局面。寇准罢职后,后人至其官舍,只见厕溷间烛泪在地,堆积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