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迷宫案 第十八章

狄公回到县衙,即命方缉捕率衙车十名,担架两副去倪寿乾东郊别业将老门丁夫妇尸身泰来县衙相验。又命将午餐送至内衙书斋,借以挤出闹空唤档房馆吏问话。老馆吏原为当地一丝绸庄掌柜,已在家养老数年,虽已年过花甲,却仍明眸皓齿,鹤发童颜。丝绸行行头将他举荐给狄公,他满心欢喜在衙门应了这份馆吏的差使。

狄公匆匆用了午膳,问馆吏道:“人道兰坊有一位老处士,号称鹤衣隐士,不知你可听说过此人?”

老馆吏反问道:“老爷指的是鹤衣先生?”

“想来正是此人,但恐他并不在城中居住。”

“不错,世人多称他鹤衣先生,据云他一直隐居于南城门外万寿山中,一箪食,一瓢饮,苦心修炼,以求不老长生,谁也不知他现在多大高寿。”

狄公道:“我倒很想见他一见。”

老馆吏面露难色,说道:“此事恐不易成功。老夫生自息影深山老林之后,个出山口,小见宾客,早与尘世隔绝了。几日前二樵农上山打柴,偶然见他老人家在花园中劳作,若非他二人说起此事,我真不知他仍活在人间。老爷,此人聪慧颖达,博学多才。樵人一说他于山中终获长生不老之药,一说他不日便要羽化登仙。”

狄公慢捋胡须,说道:“此类隐士的故事我听得不少,讲得神乎其神,却十之八九都是徒有虚名的骛才。不过,此人也许与众不同,我未见其人,却已见其书法,那豪放气势,有如天马行空,令人叹观止矣。但不知南郊山道可好通行?”

“老爷若决意寻访鹤衣先生,只能步行进山。万寿山路窄坡陡,山高谷深,即便二人小轿也上不了山去。”

狄公谢了,命老馆吏离去。

乔泰进了内衙,满面忧愁。

狄公问:“乔泰,钱牟宅中诸事停当?”

乔泰坐下,捻一捻短须,说道:“老爷,此事一言难尽。近二日来,我见军中有人一常态,心中总觉得不实,向凌刚一打探,他也正为此担忧,他见军卒中几日来有人挥金如土,只不知这银子从何而来。”

狄公闻言,暗暗一惊,说道:“如此,大事不好!且听马荣将他的奇遇说于你听。”

马荣将他在北寮的所见所闻又细述一遍。

乔泰听罢,连连摇头道:“老爷,只怕此事凶多吉少。我们假造官军巡查边庭结果有二:一是我们借此除了钱牟,并迫使其门人就范;二是此举可促使胡兵决心趁我们立足未稳孤注一掷,打我们个措手不及。”

狄公手揪长须,怒道:“我们现今已是捉襟见肘,左支右绌,若再遇胡兵犯扰,洗劫此城,我等势孤力单,情势实危殆矣!我思想来,这肇事幕后之人定是暗中为钱牟出谋划策的那个狗头军师。乔泰,我们手下可信赖的兵卒共有多少?”

乔泰不假思索,口道:“少则四十,多则五十。”

众皆默然。突然,狄公以拳击案,高声道:“有了!乔泰说及我们假造官军、虚张声势,一方面除了钱牟,另一方面又招致敌人铤而走险,此话给我莫大启示。看来,我们摆脱困境,转危为安,为时尚未太晚。马荣,我们须将你昨晚尚未遇见的那名番胡头领立即拿获,但一定要不动声色,做得人不知鬼不觉,不知你对此有何良策?”

马荣闻言,喜上眉梢,说道:“老爷,抓个把小小番酋,乃瓮中捉鳖,手到拿来之事,只是青天白日,不免人多眼杂,容易走漏风声。不过,只要小心谨慎,随机应变,也并非不可行事。”

“如此,你与乔泰即赴北寮缉拿贼酋!记住,此事务须做得干净利落,不露痕迹。若是无甚把握,宁可放他一时,亦不可鲁莽轻率,坏了大事!”

马荣点头应允,起身招呼乔泰随他而去。二人去值房一角坐了,低声计议良久后,马荣只身离了县衙,向北城门方向走去。路经一家小酒店,马荣停步看了看动静,大步跨入店中。

马荣前曾光顾此店一次,故掌柜与他相识,见他进店,忙上前招呼。马荣道:“我到楼上寻个雅座,图个清静。马荣上得楼来,适逢隅角处有一单间空闲无人,便进去了。点过酒菜,小二自下楼张罗去了。此时,乔泰却推走门了进来。原来他从后门进入店内,相机上了二楼,并无人知晓。

马荣急卸却衙门公服,摘下差官高帽,交乔泰用一包袱包了,又打散头发。一根布条头顶上缠了,将衣角塞于腰带之中,挽起袖管,匆匆别了乔泰,轻手轻脚下楼去了。他悄悄溜进庖厨,见一庖丁正汗流泱背在炉边煎饼,近前骂道:“呔,爷腹中饥饿,还不快拿块油饼宋孝敬你爷!”

老庖正待发作,抬头猛见前面口出污言之人乃一国首垢面的泼皮,自知得罪不起,只好自认晦气,去锅中铲了一块油饼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