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 黑狐狸 第四章

狄公锐利的目光扫了一下他的同行,靠着椅背慢条斯理地捋着他那一把长长的美髯。

“罗相公之言正与吾意相合,这决不是歹徒、偷儿抢劫财物的的案。即便宋一文大意忘了闩上后花园的门,一个歹徒深夜溜进了后院,他会细细侦察一番屋内动静,决不会贸然闯进房去。他若是见秀才正待上床,便会耐着性子在屋外伺候,等秀才睡熟了才溜进屋去行窃。罗相公,我思量来多半是秀才摘下帽子,脱了袍褂正待上床时,听得有人敲后花园的门,于是秀才又重新戴上帽子,跑了出去开门。”

“正是这样。”罗应元应道。“他的毡鞋上还沾着干土。”

“我也留意了这点。来访者准是秀才熟悉的人。秀才拔去门闩让那人进了后院,进屋后便要他在外屋书房稍候片刻,他便进卧房更衣。就在他转身进卧房之时,那凶手就杀害了他。无论如何,那顶帽子掉在死者头边是凶手最大的疏忽。试想,谁会在睡觉时还戴着帽子?这一破绽说明是凶手在预谋杀人而秀才没有提防。”

罗应元点头称是,又道:“我看凶手的犯案动机很可能是为了讹诈。”

狄公一怔,不由挺直了身子,问道:“讹诈?这想法从何而来,罗相公。”

罗应元从书架上取下一册书,翻到夹有字条的一页,说:“孟掌柜的母亲是一个十分心细的老太太,它的书帙放得齐齐整整。可现在书的秩序全乱了。再者,这老太太每读到一首好诗,便把她的批语写在一张字条上夹进诗行的那一页。你瞧,这一页便正好有一张这样的字条,但这字条上的批语已与原诗不符。我发现许多字条都夹错了地方,显然是有人翻动过了并重新乱夹了一通。当然秀才可能翻了这些书,但他不会将这些字条慌忙乱夹,且书架后搁板上的尘土见是新近触动过的痕迹。我认为凶手把房间弄得一塌糊涂是要造成一种假象,似乎是一个偷儿在找寻钱财,而事实上他是在找寻一张纸,一份单据,或什么契书凭信。凶手为这类的东西杀人,便说明他意在讹诈。”

“罗相公辨析甚是精到。你再看秀才亲笔做的这些笔录,开始六页密密写满了宇,后面五十多页都是空白的。秀才每一张纸上都编了号码,可见是一个仔细的人。现在这叠笔录次序散乱了,空白的纸上还留有肮脏的指印。这清楚说明凶手仔细看过了这叠笔录。试想一个偷儿强盗会留意一叠无用的纸条吗!”

罗应元点头频频,又深长地叹了一口气。

“看来凶手已经找到了他所需要的东西,我们再进书房仔细看看吧!”

两人又一次细细地检查了书房里散乱的东西,—一整理归类放回抽屉。突然狄公看到一本题名《玉笛谱》的小册子,封面上还盖有宋一文的私章。他从头至尾翻遍了并不见有曲牌和歌词,只是密密注着一行行看不懂的符号。从符号分章判断,共录有十二支曲谱。

罗应元凑过眼来说道:“不错,我见他书房墙上还挂着一支长笛哩。”

“罗相公以前见过这曲谱不曾?”狄公问。

“不曾见过。”

罗应元走进卧房从墙上取下那支长笛凑到嘴边吹;了几下,长笛发出十分刺耳的音调。他苦笑一下,放下长笛,说道:“以前我吹得很是清越嘹亮,兀的这长时间不吹尽荒废了。嘿,狄年兄,这长笛内倒也是个藏东西的好去处,纸笺字据的卷紧了,不正可塞进笛管中去?”

他眯起一只眼睛向笛管张望了半晌,沮丧地摇了摇头。

狄公掸了掸满身的尘土,说道:“孟菽斋说这宋秀才在金华并不曾有一个亲友,他自己也很少见到宋秀才的踪迹。最知道宋秀才情况的莫过于替他送饭的女仆了。我们可将那给秀才送饭的女仆找来问问。”

“狄年兄,这事就干净拜托你了。我此刻必须回衙院。邵、张二位大人该也是午休起床了,还有如意法师。同时我的妻妾们也要找我商量中秋采办的事宜。”

“好吧。你先行回衙,我留在此地再询问一下。罗相公,中秋采办可不能草率了。咳,相会都有几位公子、千金?”

罗应元咧嘴笑道:“十一个儿子、六个女儿。不瞒年兄,小弟的八房夫人也是一件麻烦透了的事哩。哦,我想起来了,我回衙的路上还得去一趟蓝宝石坊选挑些歌伎舞姬。

幸好,蓝宝石坊顺路只隔了几条街。

“那是一个烟花行院吧?”狄公问。

“不!那蓝宝石坊与长安的教坊可相仿佛,专一奉应歌伎舞姬。但凡官府有公私宴庆,听凭点名唤来侍应。品丝弹竹,擅板金尊。最有侑酒助乐的妙用。我想来这宋秀才即是十分喜爱乐曲,或许也会与那里的善才或姐妹们遁迹瓜葛。此去也顺便打听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