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四十分钟后,丽塔·拉科把一大碗热气腾腾的意大利面摆在了福克面前。她走开时,伸手在他的肩上轻如羽毛般地拍了一下,片刻后又拿着一瓶葡萄酒回来了。他们坐在屋外,围着一张铺了彩色桌布的圆形木桌,头顶的天空已经变成了深深的靛蓝色。拉科家住在主街尽头一间店铺改装的房子里,跟警察局离得很近。屋后的花园里有一大片薰衣草和一棵柠檬树,栅栏上挂着五颜六色的小彩灯,洋溢着节日的气氛。

灯光透过厨房的窗户倾泻而出,福克看着丽塔忙里忙外、端这端那。他想帮忙,但是她却微笑着冲他摆摆手,让他坐下。她是一个身形小巧的女人,亮闪闪的棕色长发披在肩上,一只手无意识地抚摸着怀孕的肚子。她看起来充满活力,虽然有孕在身,却游刃有余地同时做着好几件事,效率很高。

她常常微笑,左侧的脸颊上会出现一个深深的酒窝。当她把食物摆在福克面前时,他已经明白拉科为何会爱上她了。等到他们开始吃饭后,尝一口丰盛的土豆茄子辣酱杂烩,再品一下甘醇的葡萄酒,他觉得就连自己都有点儿爱上她了。

晚风依然热乎乎的,不过黑夜似乎还是赶走了一些白日的焦灼。丽塔小口小口地抿着矿泉水,羡慕地看着那瓶葡萄酒。

“唉,我好想喝一口呀!很久都没有碰过了。”她说。瞧见丈夫脸上那不赞同的表情,她禁不住笑了起来。她伸手去拍了一下他的后脖颈,他这才微微一笑,“他可真是操碎了心,”她告诉福克,“女儿还没出生呢,他就已经开始有些溺爱了。”

“预产期是什么时候?”福克问。以他这个单身汉的眼光看来,她像是快要生了。

“四周后。”她与丈夫相视一笑,“还有漫长的四周要坚持。”

吃着美味佳肴,谈话也变得轻松惬意起来。他们聊了政治、宗教、足球,聊了各式各样的话题,但就是不谈论基瓦拉镇上发生的事情,绝口不提汉德勒家的惨案。等到拉科收拾完桌子,端着餐具走进屋里以后,丽塔才终于发问了。

“告诉我,”她对福克说,“请你说实话,一切都会好起来吗?”

她望着厨房门,福克知道她不只是在说汉德勒家的案子。

“在小镇上当警察,这个工作的确不简单,”他说,“很容易就会变得默默无闻。警察的升迁中牵涉了很多政治因素,有许多关系网和利益链。但是,你的丈夫非常出色,真的。他很聪明,对这个工作全心全意地付出,这些正是上级长官最看重的,他的前途肯定会一片光明。”

“唉,”丽塔温和地发出了一声轻蔑的叹息,抬手满不在乎地挥了一下,“他才没想得那么远呢!他爸爸一辈子都在镇上当警察,那个镇子在地图上就是南澳边境的一个小黑点儿。你肯定听都没听说过,没人知道那是哪里。”她的目光又飘向了空荡荡的门口,“不过,他在当地颇受尊重,这一点我能理解。他努力地经营着小镇,就像一位严厉却善良的族长一样,镇上的人们都很爱戴他,直到他退休以后也依然如此。”

她停住了话头,把剩下的一点儿葡萄酒分别倒在福克和自己的玻璃杯里。

“嘘。”她举起杯子,将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福克微微一笑。

“你们就是在那儿认识的吗?在南澳?”

“对,但不是在那个镇子上,没人会跑到那里去的。”她理所当然地说道,“我们是在我父母开的饭店里相识的,在阿德莱德。当时他在附近工作。那是他在警局的第一份工作,他干得非常像样,一心只想着让他爸爸感到骄傲。”想到这段回忆,她露出微笑,喝干了杯中的一小口酒,“可是他很孤独,总是到我们家的饭店来,最后我看他实在可怜,就答应跟他出去约会了。”她用手掌轻轻地抚摸着肚子,“他一直等到我硕士毕业,然后我们就立刻结婚了,如今已经有两年了。”

“什么专业的硕士?”

“药学。”

福克犹豫了,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时,丽塔善解人意地替他解了围。

“我知道你怎么想,”她微笑着说,“我明明拥有一技之长,可以在别处大展身手,为何却要挺着大肚子赤着脚,待在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地方呢?”她耸了耸肩,“为了我的丈夫。不过这只是权宜之计,以后还要再做打算。你要知道,他的志向跟别人很不一样。他崇拜父亲,而且他又是三兄弟里年纪最小的一个,所以我觉得——只是我的观点,不一定正确——我觉得他总是在努力争取得到父亲的关注。于是,我们就搬到了这个偏僻的小镇上来,他满怀希望,盼着能跟父亲年轻时一样,可是转眼之间,一切都——”她迟疑了一下,“乱套了。他时时刻刻都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那个小男孩儿的尸体是他发现的,他告诉你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