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探
一
千乔县驿马镇跑保险的卢宽阔这些天心里恐惧得要命,他觉得自己好像不小心一脚踏进一个陷阱正在身不由己地向下坠落,这个坠落的过程十分漫长而又痛苦,并且四处一片黑暗,无法与人交流,而且你根本就不能与人交流,所有的痛苦与焦灼只能独自一个装在心里,你也不知道这种痛苦与焦灼什么时候能结束。这让卢宽阔如坐针毡度日如年。
卢宽阔的心情变化来自他一次跑保险时碰到了一个人。具体说这个人是驿马镇上的一个人物,人称煮不烂庞五。庞五是一个精鸡烂杆二溜子,在小镇上无人敢惹他而他却可以随意惹任何人;他进派出所如同女人回娘家一样频繁;由于没有正当职业,庞五就在小镇上靠镇吃镇地谋生,帮人打架,替人讨债,有时候又当中介替双方传话说合,有时候又会手里拿着一面小旗在镇上指挥车辆停靠,收停车费,他往车前面一站,眼睛一瞪,黑脸一吊,司机会乖乖地掏出钱给他,而他从来也不给人家撕票。有一次镇长碰见他在那里收停车费,走过去问他是谁让他收费的,庞五说,你让我收费呀!镇长气愤了,手指乱颤:我什么时候让你收费了?庞五眼珠子一转,说,哦,我记错了,不是你,是镇政府的崔镇长让收的。镇长越发生气了:崔镇长早就调走了,你怎么还在这里胡说?庞五呵呵一笑:没有错吧!他当镇长时亲自让我收费的。要不你把他叫来我与他两对面订对!可镇长哪里有时间与他订对呀?!镇长也怕这个煮不烂。卢宽阔碰见庞五是在镇上庞绪绪的卫生所门诊部。那天,卢宽阔来这里聊天,庞五也在那里,庞五一见卢宽阔就讥笑地说,又骗人买保险了?!卢宽阔说,骗别人反正骗不了你。没有想到庞五却把胸拍得嗵嗵响:我今天还真想让你骗一下,看我能不能买一个保险?!卢宽阔笑了:你能买保险,那公鸡就会下蛋了。庞五说,要是我买了呢?卢宽阔说,你买了我请你吃一周时间羊肉泡。庞五当即打开钱包儿,取出一张存单,在手中扬着,说:这上面的10万元我全部买了保险。你给我挑一个好险种。老子今天还真要下一只金蛋让你睁大眼睛看看!
卢宽阔当时就懵了:这个精鸡烂杆,他上哪儿弄这么多的钱呢?莫不是偷盗不成?但驿马镇近期却没有谁家失窃的新闻。要不就是把替谁家收的债务钱据为己有?卢宽阔想到这里笑说,我知道你替人收债,但钱必须是你的才行。你可不能拿着别人的钱来买保险。庞五的脸孔一下子红了,鼓涨了像一个吹胀的涂了血的猪尿泡。瞧不起人!庞五的大手掌拍得胸脯咚咚响:你给我买不买?你不给我买了我可到别人跟前买去呀!庞绪绪用眼睛示意卢宽阔赶快买了。卢宽阔这才笑说,既如此,我岂能不通情达理?当然了,羊肉泡我还是要请的。
当天,卢宽阔就把庞五叫到自己家里,给他办了一个保险,是一个分红险,一次性存入。办完后,卢宽阔要去羊肉泡食堂请庞五时庞五却不去了,说我应当请你才对。但话虽是这样说,后来庞五也一直没有请卢宽阔吃羊肉泡。
卢宽阔给庞五办了保险后,越想越觉得这里面玄之又玄,疑点重重;这个家伙真是一个没有尾巴的东西,难认得很。按他的能力哪里能一下子赚那么多钱?莫不是打抢了什么人家?要不就是得了什么横财?但看样子这些都不像。如果他得了非法之财,他应当严守机密才是,可这个庞五却一点儿也没有严守机密的样子,倒是怕全世界人不知道他有钱似的。这其实也符合他的禀性,这个家伙是一个家里藏不住财的人,有一点油水就是要在碗里漾出来让人看见才舒服。这样想的时候,卢宽阔又觉得多少有些放心了。但当半夜蓦然在梦中惊醒了,心里却又一下子窜上对庞五的怀疑与担心。
二
卢宽阔干人寿保险业务员已经有二十多年时间了,可以说是一个老业务员了。在当保险公司的业务员以前,卢宽阔当过小镇上的电影放映员,也干过十多年时间。在驿马镇,卢宽阔是一本活词典,也是一本活地图,在这个方圆十五平方公里的小镇,可以说没有卢宽阔不知道的事情,谁家家里有几间房,房子是什么时候建的,花了多少钱;有几口人,家里经济条件如何,有什么来钱的门路;每家的婚姻状况,子女上学与就业,老人晚年生活;最富有的人是谁,官最大的人是谁,这些人的背景是什么;谁谁有什么隐私,在银行里有多少存款,他们的收入来源是什么,等等,卢宽阔没有不知道的。这些资料的掌握归功于卢宽阔的腿勤与嘴勤,归功于他与三教九流都有接触,归功于他经常出没于麻将场、酒场、红白喜事场合、闲话场。他脾气极好,性格柔中见钢,脸上经常挂着浅浅的微笑,不笑不说话,一笑就说话,一说话就三句不离本行,一说本行就会滔滔不绝如决堤之水势不可挡。有时候对方厌烦了,给他摆脸子,讥讽他,他也当没事一样笑笑的。有一年,我在与他闲聊中得知魏家村有一名农村妇女被丈夫抛弃了,孤身一人带着三个孩子上学读书,而她的丈夫却在新疆搞火补时另找了女人结婚生子,但与这个女人并没有离婚。我采访了她,据此创作了一部中篇小说,发在东北某文学杂志上。他知道了,笑着对我说,以后要想了解谁了,给我说,我给你解决素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