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刚·马卡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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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走廊上,计算着时间。想找出离开艾刚后经过的时间长短和他的记忆缺失程度之间的关系。上次是五分钟,这次我打算把它缩短成一分钟试试。
整整一分钟后,我推门回到自己屋里。和海因里希坐在一起的艾刚·马卡特马上站起身来,伸出手想和我握手,同时表情爽朗地对我说道:“医生,你是医生吧?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情况还是没有任何改变。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对我说初次见面了。我不免有些懊恼,只冷冷地应了一声,就直接请他坐下。
“你为什么管我叫医生?”
我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同时第三次问了这个问题,感觉自己像个蹩脚的演员,因为演技不过关,而一再被导演要求重拍。
“因为你穿着白大褂。”艾刚还是笑着回答。旁边的海因里希则拼命把已经到嘴边的哈欠忍了回去。
“你是不是问过海因里希先生了?”我问。
“海因里希?不,没有。”他带着诚挚的表情否认。但我知道,海因里希不可能没向他提过我。
“你叫什么名字?”我一边问,一边小心避免自己的口气太生硬。
“艾刚·马卡特。你呢?”
“御手洗洁。”
“你是从东方来的吗?”
“从日本来的。”我觉得很无聊,心里不免有些焦急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他对日本这个词和太阳旗怀有深深的恐惧,但他也知道日本是个科技进步的国家。他隐约觉得自己就是因为得到了日本的帮助才能活下来。然后怀疑墙上那幅奇怪的画是毕加索画的。这些事我全都知道,对于这出乡巴佬演的蹩脚戏,我已经感到厌烦了。
“你想问墙上那幅画,是吧?那是康丁斯基的。”我随着他的视线,抢先一步说道。
“哦,是吗?我还以为是毕加索的呢。”艾刚说。
“马卡特先生,你喜欢看电影吗?”我突然问道。我唯一感兴趣的是他这次是喜欢希区柯克还是塔科夫斯基的电影。
“我很喜欢看电影啊。可你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艾刚似乎平生第一次被人这么问,他一脸天真地反问我。
“希区柯克和塔科夫斯基这两位导演中,你更喜欢哪一位?”
他听后搓了搓双手,露出欣喜的表情回答道:“医生,你可真了不起,简直可以看穿我的心思,这两位导演我都特别喜欢。问我更喜欢哪个,实在很难回答,因为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两种风格。就像被问到是更喜欢勃拉姆斯[1]还是滚石乐队一样,真的很难回答。在不同的情况下,需求也会不一样,比如和朋友喝酒聚会时,就不想听勃拉姆斯的曲子了。”
我点了点头,觉得这个回答非常准确,可以肯定,他把握重点和回答问题的能力都是一流的。
“你能说出《鸟》以后,希区柯克的所有作品吗?”接下来我想知道的就是这个。
“完全没问题。他后期的作品我全都看过。是在哥德堡的首轮影院里看的。分别是《鸟》、《玛尔妮》、《破碎的幕布》、《黄玉》和《狂凶记》。”
“就这些吗?”
“他到美国后拍的片子我都看过,就这几部。”他很确定地回答。
“马卡特先生,我们以前见过面吗?”我问。
他盯着我的脸看了好久,然后说:“不,医生,我们这是第一次见面。”
“哦,是吗?”我追问。
“这里是医学院吧?”艾刚问。
“是研究所。”我回答。
“不是差不多吗?医生,你是研究什么的?”
“人的大脑。”
“啊,难怪!”艾刚突然大声叫起来,还用力拍了一下沙发的扶手。我缓缓地靠上椅背,等他提出他的脑子是否需要做胰岛素休克或电击疗法的问题。没想到结果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艾刚是这么问的:“医生,今天我来找你是有个特别的请求。”
“哦?”我连忙直起身子问道,“是什么?”
“其实,也许你会觉得奇怪……是关于我想回去的地方。”他说。
过程被大幅度地缩短了,我心里很高兴。但艾刚的话说到这里又打住了。
“不过……这很难向你解释。”
接着是一阵沉默。为了避免他再提到自己的脑子有多不正常,或是又聊到什么胰岛素休克疗法,我连忙往下说:“你每天都感到很迷惘,好像身在虚幻的梦境里,茫然而不真实,没有具体的生活感受。你觉得自己要回到一个地方,却不知道是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