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目光诡异的乞丐

滨北县城并不像洪钧想象的那么落后或荒蛮。由于它同时是滨北地区行署和地委机关的所在地,所以城区相当繁华。据说,它很快就能改为地级市了。那条宽阔的滨北大街就颇具城市规模。它南起火车站,北至县医院,足有几公里长。大街两旁排满了各种商店和饭馆,此外还有一些能够展示现代城市生活的录像厅和歌舞厅。

洪钧走出滨北火车站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钟。这里刚下过一场大雪,房上、树上、地上都是白色的。马路上的积雪,被来往的汽车轮胎碾压得坚硬而且光滑。汽车司机不停地按着喇叭,发出一片刺耳的噪声。然而,骑自行车和横穿马路的行人都不把汽车放在眼里,只管匆匆地赶着自己的路。

洪钧沿着人行道上那厚厚的积雪中被无数双脚踩出来的一条很窄的小路向北走去。一阵风迎面吹来,使他体验到了北大荒的寒冷。他把手提箱放在脚边,把皮夹克的领子立起来并把拉锁拉上,然后又把毛线帽子往下拉了拉,以便遮护那已然冰凉的耳朵。他在心里对宋佳说了声“谢谢”,因为是宋佳在他动身前跑到商店去给他买了这顶帽子,并塞进他的手提箱中。

洪钧提起行李继续往前走。这条被人踩出来的小路也很光滑。他不习惯走这样的路,因此两只脚很紧张,没过多久小腿就有些酸痛了。经人指点,他找到滨北县城最大的旅馆——松江宾馆。这是一栋五层大楼,里面的设备相当现代化。洪钧在前台办好手续,乘电梯来到四楼,然后踏着红色地毯找到自己的房间。房间里也铺着地毯,还有电话和彩电。然而,最让他高兴的是有洗澡间,而且有热水。他急不可耐地冲了个热水澡,既冲去了身上的尘土,也驱走了体内的寒意。

洗完澡,他顿觉精神焕发,但是肚子却开始叫了。他穿好衣服,准备找个地方吃晚饭,顺便看看滨北县城的街景——这可是他第一次来到东北的县城。

这里比北京天黑得早,才五点多钟,就已经是华灯一片。洪钧沿着大街信步走去。街上的行人比刚才少了一些,但仍很热闹。街头的小贩在拼命兜售着各种各样的商品,建筑物上的霓虹灯则不停地闪烁出五颜六色的光辉。没走多远,洪钧见前面路口的霓虹灯上有“滨北餐厅”四个大字。到了滨北县城,自然应当去滨北餐厅,他便走了过去。

滨北餐厅位于十字大街的东北角,一栋二层小楼,沿街的大玻璃窗又明又亮,门上方的两边还各有一个大灯笼似的幌子,那红红绿绿的穗子随风飘荡,招徕着过往的行人。

洪钧推开餐厅的大门,里面是个门斗。他掀开厚实的皮门帘,顿觉热气扑面。这是一个很大的厅堂,中间摆着几张大圆桌,四周摆着一些小方桌,桌上都铺着蓝白色台布,摆着花瓶。此时就餐的人还不多。

一位描着眉且涂着口红的女服务员迎过来,笑容可掬地问:“先生请到楼上雅座?”

“这儿就挺好。”说着,洪钧找了一个靠窗户的小方桌坐下。

服务员取来筷子和小碟,又把菜谱放在桌上,“先生不是本地人吧?”

“不是。”洪钧翻看着菜谱。

“北京人?”

“大姐好眼力。”

“啥眼力不眼力的。干我们这行的,成天介跟人打交道。见得多了,一听说话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你说对不?”随后,这位大姐就热情地向洪钧介绍菜谱,于是,洪钧要了溜地仙、粉条炖肉和一瓶啤酒。这些年,洪钧的酒量有长进,但只是偶尔为之。

酒菜上桌,洪钧并不着急,他一边观赏窗外的街景,一边慢慢品尝。不过,他的心思并不在这街景和酒菜上,而是在郑建国的案子上。他盘算着明天到法院怎么说,猜想着可能遇到的困难。忽然,一阵单调凄凉的歌声钻进他的耳朵,他回过头来循声望去。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饭厅里已经坐满了人。他从人缝中找到了那个唱歌人——在门边的角落里坐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由于那里的光线比较暗,他看不清那人的相貌,只见她双手在胸前无规则地舞动着,用喑哑的嗓音反复唱道——

我的哥哥是大官啊,

我家就在哈尔滨啊,

你们谁想巴结我啊,

接我回家做你妈啊。

……

洪钧皱了皱眉头,站起身来,向洗手间走去。从那女人面前走过时,他故意放慢脚步,仔细打量一番——

蓬头垢面这四个字用在她身上非常恰当。她那灰黑的头发,犹如被霜打过的荒草,横七竖八地披散在头上和脸上;一身破棉衣,已经分辨不出本来的花色,有几处还露出了黑色的棉絮;她的脚上趿拉着一双破棉鞋,黑红的脚趾从破洞里钻出来,使人不得不惊叹她的御寒能力;她那面颊全然是黑黄色的,使得那唯一没有被生活的烟尘染黑的白眼球显得格外刺目。然而,她的目光是那么呆滞,令人难以相信它们还是有生命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