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天然淳朴的爱情

大老包就是十年前失踪的肖雄。

从审讯室回到收容室后,肖雄躺在自己的床上,目光呆滞地望着玻璃窗外那拇指粗的铁条。他转动了一下身体,但是那天审讯后两名警察给他腿上留下的伤痛使他不得不保持原来的姿势。他痛苦地闭上眼睛,一幕幕往事如同电影般浮现在他的眼前——

……自从记事时起,肖雄就习惯了生活中的冷眼。由于父亲是右派,他在孩子们中间便得了个“小右派”的外号。有一次放学后,同学们一起玩“洪湖赤卫队”。他很想当大队长刘闯,但别的孩子非让他当叛徒王金标。他不干,别的孩子就一起骂他“小右派”。唯独有一个女孩站在他旁边替他说话,“肖雄像刘大队长,不像叛徒!”虽然他最终也没当成刘大队长,但他在心里很感激那个女孩。那个女孩就是李红梅!在他的记忆中,那是他幼时所得到的最珍贵的同情。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渐渐习惯了周围的冷漠,也学会了用冷漠去对待冷漠。他沉默寡言,性格孤僻,不与别人交往。但是他很爱看书,把业余时间都花在看书上,各种各样的书,只要是他能找到的。他身材魁梧,而且学会了用那对大拳头来维护自己的尊严。再加上他的脸上很少出现笑容,所以农场的大人小孩都有些怕他。不过,他从不去欺侮别人。

后来,父亲头上的右派帽子被摘掉了。他也因为聪明好学和吃苦耐劳而上了机务,开上了胶轮拖拉机。在那个远离县城的农场,开胶轮拖拉机是个很有“权力”的工作,于是人们对肖雄的态度都从冷漠变成了热情。虽然肖雄对别人的事几乎是有求必应,但是他仍然寡言少语,特别是对异性。人们都知道肖雄的脾气。就连那些最爱跟小伙子打情骂俏的老娘们儿也不敢轻易跟他开句玩笑话。不过,人们叫他“傻狍子”,他一点也不生气,他喜欢这个外号。

对于赛知青来说,傻狍子也是个很特别的人。别的小伙子见了她,没事也要找话说。赛知青每次下地送饭都要坐“铁牛55”。可是傻狍子每次送她下地,总是默默地帮她把饭菜搬到拖车上,然后就钻进驾驶楼,等她上车。开车的时候,赛知青坐在傻狍子身后,但傻狍子就跟身后没人一样。有时,赛知青问他一些问题,他也都用最简练的语言回答。

开始时,赛知青对此挺气恼,甚至也曾板着脸对待傻狍子的沉默。但是傻狍子的这种态度却渐渐对她产生了吸引力。人的情感挺奇怪,别的小伙子拼命接近她,可她对他们并不感兴趣。傻狍子竭力疏远她,而她却对傻狍子产生了兴趣。

这天往地里送午饭,傻狍子像每次一样把两大笸箩用棉被盖着的包子搬到拖车上,关好车厢护板,然后钻进驾驶楼坐在驾驶员的座位上等着赛知青上车。但他听见赛知青在后面“哎唷”一声,忙回头一看,只见赛知青蹲在拖车三角拉杆旁边的地上,双手按着右腿揉着。

傻狍子忙从坐椅上翻过来,站在驾驶楼门口,俯身问道:“咋啦?”

赛知青使劲皱着眉头说:“都是这讨厌的拉杆,磕我腿了!哎唷!”

“那……我去叫张大夫?”傻狍子有些束手无策。

“不用,没磕破,过一会儿就能好!”

“那……就等会儿。”

“可地里人等着吃饭呢!”赛知青说着,咬牙站起身来,试着要往三角拉杆上迈。她见傻狍子直往驾驶楼里退,又说:“你咋木个章的?也不知拉我一把!哎唷!”

傻狍子犹豫一下,伸过大手,把赛知青拉进了驾驶楼。赛知青坐在侧帮的座位上,看着傻狍子说,“你的手咋那么有劲?把人家的手都攥疼了!”

“我没使劲啊!”傻狍子说着,翻身坐到前面的驾驶员坐椅上。

“瞧你那大手!你要使劲还不把人家这骨头给捏碎喽!”赛知青说着,偷偷地笑了。

“我不是净意儿的!”

“那你拉我的时候想啥来着?”

“啥也没想啊!”

“真的没胡思乱想?”赛知青乐了。

“你的腿不疼了?”傻狍子奇怪地问。

“这一活动好多了。走吧。”

傻狍子挂上挡,“铁牛”绕过大食堂的墙角,向田间大道驶去。

傻狍子并非没有感情的人。其实,他很喜欢赛知青。在他的心目中,赛知青是世界上最完美的女人。她美丽、大方、热情、善良。他也曾梦想过与她共同生活的幸福。然而,少年生活的阴影使他养成一种自我保护的习惯——把爱与恨都禁锢在内心深处,只呈给世人一副冷漠的面孔。他偷偷地爱着赛知青,但他不知道赛知青会不会接受他的爱,所以不愿以任何方式将这种爱表现出来。他可以忍受这种爱在他内心中默默死去的痛苦,但他绝不能忍受这种爱在表示出来之后被人扼杀的难堪!他认为,人生最宝贵的就是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