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血的名画
劳拉·卡尔德维尔
来自《邮报》的年轻女记者梳着一本正经得有些过了头的发型。她一直试图告诉德卡尔伯上个月他卖出去的嘉诺真迹其实是赝品,德卡尔伯强忍着心中的不快,从她手中拿回自己的骨瓷杯,用尽可能得体的方式请她离开自己的办公室。他全名德鲁·德卡尔伯·范佛尔登,但是他喜欢大家叫他德卡尔伯。德卡尔伯不是很擅长反驳或面对面的争执,至少不会和《邮报》的记者一般见识。
这名记者是通过德卡尔伯的助手,一个叫塔德的男孩安排的预约。记者对塔德说,《邮报》希望采访他本人。看来此刻德卡尔伯得让这个孩子卷铺盖走人了——艺术品市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她确实是这么说的。“我的采访将作为《破解血案的艺术》续篇。”一句话让他就范。《破解血案的艺术》这篇几十年前登在《纽约客》上的文章把德卡尔伯誉为艺术界的夏洛克·福尔摩斯。这篇文章的链接至今还放在他个人网站的“各界赞誉”一栏里,他欣然接受《纽约客》给他起的这个外号。
可是现在她一点也没有起身的意思,她坐的那把维多利亚风格的翼状靠背椅他前阵子刚刚拿去翻新过。
“要不这样吧,范疯德先生。”她说。
“我的名字是范佛尔登。”他脱口而出,有些气急败坏。范疯德这个名字是从他老家宾夕法尼亚州的马纳乌陶基,一个勉强可以称之为城镇的地方叫起来的,当年他就是在那儿长大的。
“对,范佛尔登先生。”她说。
他提醒自己这个记者是故意用激将法,就是要把他激怒。意识到这一点,他就让自己平静下来。他打算弄明白她究竟要问什么后就让她滚蛋。他坐回办公桌后的椅子上,颔首示意她说下去。
“我们相信我们得到的信息是准确的,”她说,“我们认为您刚刚售出的那幅名为《无赖之轮》的作品……”她停顿了一下,身子向前倾,耳朵朝着他的方向,仿佛希望他能补充与售价相关的信息。
见他默不作声,她又坐直了说道:“好吧,无论如何,我们认为这是一幅赝品。”他差点笑出声,站起来绕着办公桌走动,女记者不得不调整姿势来迎合他。他站在拱形窗户前,俯瞰麦迪逊大街,一只搭在屁股上,另一只手搭在胡桃木制的窗框上。
“您见过这幅名画的收藏家吗?”他守口如瓶,生怕把芭芭拉·巴登肖尔——人称BB夫人——的名字说出来,尽管他们一查就能查到。
“还没有,但是我们得到过暗示。”
“我懂了。您亲自审看查验过这幅作品么?”
他回头看到她坐在椅子上扭捏不安。
“我知道了。”他又开口了。
他继续沉默。两人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
“我来自旧金山。”她说。
“却又如何?”
“我只是想说,鄙社一定会让这篇采访见报的。”
他朝她点了点头,优雅地思考着,还是继续一言不发。
最终,她喃喃自语一番,把掉到地上的挎包捡起来。
他穿过办公室为她开门。
“塔德!”他吼道,“给我过来。”
***
一周后,当他从索斯比拍卖行开会回来,发现有一封用上等皮纸制成的信封放在椅子上。由于刚换了助手,所以他外出的时候办公室是上锁的,该带走的东西也不会留下,然而这个信封就这么放在他的椅子上,若是他外出之前看到椅子上有这么大一个信封,无论如何都不会不把它拿起来的。
接着他瞥见了信封上宾尼·莫里亚蒂的手迹,顿时勃然大怒。不,何止是勃然大怒,宾尼的无礼简直是明目张胆。他曾经很欣赏宾尼的办事风格。正是因为宾尼的大胆使其在德卡尔伯的诸多助手中出类拔萃,也令德卡尔伯打破了多年以来立下的助手不许向其求助的陈规(以及出办公室后须及时归还钥匙的要求)。太蠢了,当时太纵容宾尼了,如今才知道当时是有多蠢。
他用罗伯特·杰拉德(1)1867年制成的银制开信刀将封口切开。这把刀是拜二十多年前他卖出第一幅画所赠。
信封里面是一张纤薄的羊皮纸,海青色透露着恶意。宾尼尖酸而潦草的笔迹覆盖了整张信纸。
亲爱的德卡尔伯:
嘉诺的真迹在我手上。
我猜你会说,对你来说这不算什么,不过我只想要这么一点点。
Au revoir(2).
宾尼
德卡尔伯迅速把信甩到一边,仿佛他扔的是一张用过的面巾纸。但信在空中晃晃悠悠,没像他所期望的那样在他眼前消失。最终信落在他镶嵌郁金香木的办公桌上,正好压住一堆请柬,都是邀请德卡尔伯参加午宴、鸡尾酒会和画展开幕式的。他一直在闭门谢客。要是没有助手,他就得亲自回绝每一封请柬,忙得像越南杂货铺老板清点香烟那般了然无趣。令他震惊的是,若是宾尼所言非虚,日后他再无可能收到类似这些令人生厌的请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