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洞房花烛

灞桥边新建成的平阳侯府,规模壮观宏大,在十几里外就能看见侯府的飞檐和画楼。封地远在河东郡(按:今山西省境内)的曹寿,为了迎娶自己高贵的新娘,他倾其所有,亲自督工,用半年多时间才建成了这座华丽的侯府。

府门外,就是青翠葱茏的“灞桥烟柳”,虽已入秋,长达一百多里的柳色仍然青绿可爱,万枝柔条低拂灞河流水,景象森森,别有韵致。

酒阑人散,后堂深处,冷色画屏前,深红的灯光已经变得朦胧了。丝竹和箫管的声音渐渐散去,热闹却仍然凝固在堂上。

青铜雕花的妆台边,阳信公主的脸庞显得十分娇艳,是莲花初开时呈现的那种娇艳,她平时显得锐利而傲慢的黑色眼睛,因为灯烛的照映而闪烁出陌生的柔和颜色。

和平阳侯曹寿订婚后,她的封号也随之改为“平阳公主”。如今,独立不羁的平阳公主终于成为一个妻子了,她甚至还分享着丈夫封邑的名称。

眼见因各方面资质都较出色而更显得落落寡合的平阳公主终于找到归宿,找到了能与她匹配的郎君,上至刘启和王皇后,下到她的弟弟妹妹们,都由衷的高兴,他们送来了很多礼物,祝福这个他们尊重并宠爱的公主。

“公主。”曹寿扶醉进屋,醉眼蒙眬中望出去,已经不辨东西南北,他轻声唤着。

侍儿们一一敛衣退下,深红色的灯光里,只留得一屏寂寞的白描花卉,和两个正值青春的少年人,这场景美得有些异样。

“公主。”曹寿再次喃喃唤道。

“唔。”平阳公主淡淡地回答了一声。

“夜深了,安歇吧。”曹寿绕过画屏,走近了妆台。

“唔。”平阳公主仍然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垂下了梳着高高发髻的头。

曹寿绛红色的袍角落入她的眼帘,她闻得到他那带着浓厚酒味的呼吸。

“公主。”曹寿的手指轻轻发抖,按在她的肩上。

平阳公主一动不动,既没有回避,也没有迎合。她的思绪,此时也是一片茫然,就这样将自己的一生交出去了吗?再也不需要另外的爱情?

她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面前的这个少年侯爷,曹寿身材高大,相貌称得上英俊,风度也颇为倜傥和气派,如果只是从年青侯爷里挑选的话,曹寿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然而,因为中间有过这么一段比武择婿的曲折,平阳公主反而犹疑了起来,面对这个痴情的贵族少年,她没有强烈被打动的感觉。

平阳公主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

她对他有一种淡淡的好感,虽然不算深浓,但也足以使她下了决心,可以嫁给他。从十五岁时开始,她等候了足够长的时间,那个能够让她心仪的人却一直也没有出现,也许世界上并没有这么一个人。

那么就是他吧,曹寿算得上是一个很体面的丈夫。

何况从这半年看来,他对她的感情,似乎已经到了如痴如醉的地步。

就在两个月前,曹寿每个白天都在加紧督建平阳侯府,晚上,他还会不顾满身的疲惫,骑着快马,奔驰四十多里路,到长安城西的皇宫花园,与她相会。

每次相见,平阳公主不过在亭中隔帘问候几句他的起居,便打发他走了,连脸都没有露出来。尽管如此,曹寿还是乐此不疲,每夜在白色的月亮下一路抽鞭策马,飞驰入宫,怀里抱着从城郊采摘的滴露的野花。

曹寿的呼吸越来越重,他在摸索着解开她的锦袄。

平阳公主忽然用力推开了他,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

“怎么?”曹寿的酒登时醒了,他伸出去的手僵硬地停住了,人倚在妆台边,怔怔地看着平阳公主。

平阳公主一言不发,和衣睡入锦被之中,将头和脸都蒙了起来。连她自己也弄不清楚自己的情绪,是害羞吗?不,她一向都以落落大方著称,今夜是她的新婚之夜,是她将自己奉献给心爱夫君的日子,她本应该满怀喜悦。

曹寿的心在颤抖。

他弄不明白她对自己的感情。为什么她永远是这样忽冷忽热,难以把握?他只能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轻轻为她脱下鞋子,除去簪珥,自己却郁郁不乐地坐回妆台边,把玩着一支平阳公主发髻上的珍珠步摇。

不管怎样,他也已经把这颗长安皇宫里最耀眼的明珠带回家了,从今以后,她会被天下人叫作“平阳公主”,是他平阳侯的夫人。

——平阳公主,她曾经是长安城每个贵族少年梦寐以求的女人。

新婚第三天,平阳公主就要求出门去打猎,这日曹寿恰好被召进宫去办事,无法陪她,便吩咐自己的几个贴身侍卫带着府上的老猎户,跟着平阳公主一同出去。

初秋的天气十分明媚,南山的草色仍旧呈现出深绿,蜜蜂和白蝴蝶贴着草丛轻盈飞舞,马腿在深茂的野草中时隐时现,不时有几只野兔和野鸡被惊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