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点 - 1 -

十月上旬,北陆(1)秋来早,但距离红叶满开尚有一段时日。从T市可以清楚地看到,界划越中与信浓(2)的立山群峰最高峰的峰顶上,已经零零散散地落了些新雪。T市是县厅(3)所在地。

《北陆日日新闻》社会部的记者秋谷茂一在市立综合医院探望过住院的亲属后,乘电梯从五楼下来。一楼是个宽敞的大厅,设有挂号窗口和发药窗口,兼病人候诊室。大厅里摆放了好多张长椅,前来领药的院外患者挤满了长椅,等候着叫到自己的名字,好上前取药。没叫到名字的,只好盯着长椅旁放置的电视屏幕,以打发无聊的时间。

穿过大厅往门口走去的秋谷,粗粗的黑框眼镜后的目光,在长椅差不多居中位置的候诊人群中的一个满头白发的后脑勺上停住了。长长的脖颈、瘦削的肩膀,非常明显,从背后看,他也能知道,那是律师原山正雄。原山正在低头看书。

秋谷将眼镜往上推了推,将浑圆微胖的身体斜着挤入长椅间的空隙,紧挨着原山瘦削的肩膀坐下来。

律师的脸从书后抬起来,秋谷微笑着,冲这张脸轻轻点头打了个招呼。秋谷的脸长得圆乎乎的,鼻子的位置明显长低了,所以笑起来显得有些滑稽。

“先生,您是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嗯,是啊。”原山苦笑着答道,“秋谷君,你也有什么不舒服吗?”

“没有啊,我没有不舒服。”

“就是嘛,你看上去那么壮。”

“我是来看望住院的亲戚的,准备回去呢。这不,正好看到先生的身影……先生,您还要等上一会儿吗?”

“我在等着拿药……有什么事?”

“我想和您说点事。”秋谷压低声音说道,似乎对周围的人心怀戒意。

原山略点了点头,但脸上的表情好像并不怎么感兴趣。秋谷见状,便“唰”地起身,走到最后一排长椅的后面,站在那里,眼睛望向电视屏幕。

发药窗口喊了声原山的名字,原山起身来到窗口前,接过递出来的收费单据,又走到隔壁的收费窗口,付了钱。窗口里面的人在收费单据上敲上章,原山再回到发药窗口,交上收费单据,终于拿到了鼓鼓囊囊的一大袋药。

一直等在后面的秋谷这时快步向原山走过来。

“先生,您是什么地方不大舒服啊?”

“肝脏。慢性的,已经十来年了。”原山皱起眉头说。

“哎哟,这倒是挺麻烦的,一直就没好过吗?”

“毕竟是慢性的嘛,不可能一下子就好转。最近我感觉有点不太舒服,所以就来看了看医生,每隔三天还得过来取一次药。”

脸色暗淡无光的原山,说话腔调里带着一点嗲气。

“真希望快点好起来,还有重要工作等着先生去做哩。”

原山将药袋子和书装入手提包,点着头接口道:“啊啊,是啊。”可是声音却有气无力。

“先生,您的车在什么地方?”

“哦不,这儿离家不远,我走着回去,就当是散步了。医生也建议说,要尽量多走走。”

“那我就陪您走一段吧!反正我要回报社去。”

原山用警惕的目光看着秋谷,什么话也没说。

瘦削的律师和身材微胖的新闻记者并肩走在洒满温煦阳光的街道上。嗯,准确地说,是秋谷偎靠着原山的肩膀。

“先生,鬼塚球磨子的身体情况怎么样?”

秋谷一边让自己的步子与律师的步伐合上拍,一边若无其事拉家常似的问道。

“你问健不健康是吧?鬼塚的身体健康得很啊。”原山满不在乎地回答着。

“那女人长得真高大,身高一米七二,体重六十一公斤,身上很有股子魔力啊……先生在拘留所和她见面的次数,有十多次了吧?”

“差不多吧。”

“鬼塚球磨子还一直那样硬撑着?”

“那个女人嘛,一点都没有软下来过。”

“还是一个劲儿地宣称自己无罪?”

“她那性格就是喜欢说个不停。”

“先生您真的相信鬼塚没有犯罪吗?”

“秋谷君,我可是被告人鬼塚球磨子的辩护律师,假如我不相信被告人无罪,我是不可能站到法庭上去的。”

“可是,在认定犯罪行为的前提下,律师不是还可以替被告人争取酌情量刑吗?”

“被告人现在坚决否认犯罪。所以,作为律师我只能替她做无罪辩护。”

“鬼塚被捕之前,我采访过她。当时警察为了抓到有力证据,故意没逮捕她,让她自由活动了将近一个星期。那时候她神气得很啊,一口咬定跟事件毫无关系。像这样左肩向上抬起,身体挺得笔直,这是那女人的习惯动作。到底是个魅力四射的女人,还是很能唬住人的。她太能说会道了,一旦说起来,根本停不住。她虽然高中的时候就退学了,大概去东京当陪酒小姐的时候还是学了点东西吧,说起话来显得相当有智慧,思路清晰,还知道不少法律术语,那样子真看不出她背地里居然和东京新宿的黑社会有瓜葛。不过,当我提的问题触及事件核心的时候,她突然一下子就光火了,推搡着我的胸口叫道:‘跟你这种家伙没什么好说的,快滚!’这女人毕竟人高马大的,力气好大,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想想她背后有新宿黑社会的势力撑着,我心里还真有几分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