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2/10页)
‘晚安,哈伯瑟姆小姐。请原谅。我得跟加文舅舅说些话。’接着就又对着舅舅说,‘加文舅舅——’
‘哈伯瑟姆小姐也得跟我说话。’舅舅立刻就说,说得很快,用的声调搁在平时他立刻就能听出来;在平常的时候他连舅舅话里有话的含义都会听得出来。可现在并没有。他其实没有听见舅舅的话。他并没有在听。事实上他自己真的没有时间说话,他说得很快但很平静,只是很急迫即便如此也只是针对舅舅因为他已经把哈伯瑟姆小姐忘了,甚至连她的存在都不记得了。
‘我得跟你说点话。’只是在这个时候他才停了下来不是因为他说完了,他根本还没有开始呢,而是因为他现在才第一次听见舅舅在讲话,舅舅甚至并没有停止讲话,他半侧着身子坐在椅子里,一手搭在椅子背上另一只手拿着点燃了的玉米棒芯做的烟斗放在他面前的书桌上,还在用那种像柔软的小枝条在懒洋洋地来回拍拂的声调说话:
‘原来你亲自给他送了上去。也许你对烟叶的事根本没有费心思。而他给你讲了个故事。我希望那故事讲得不错。’
这就是舅舅讲的话。他现在可以走了,事实上也应该走了。为此他根本不应该停下来穿过门厅甚至根本不该进屋来而是应该绕过楼房可以在去马厩的路上叫上艾勒克·山德;三十分钟前路喀斯在监狱里就已经告诉他了连路喀斯都几乎提到了这一点甚至在高里家的阴影下都终于懂得怎么做都比告诉舅舅或任何一个别的白人要好得多。可他还是站着没有挪窝。他已经忘了哈伯瑟姆小姐。他已经把她打发掉了;他说过了‘请原谅’便把她不仅从这个房间而且从这个时刻排除出去就像魔术师用一个字或一个手势使一棵棕榈树或一只兔子或一盆玫瑰花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他们留了下来,他们三个人:他站在门口一手还扶着门,半个身子在他其实并没有完全走进来也根本不应该走入的房间里,而半个身子已经退了出去到了他最初根本不应该浪费时间走进来的门厅,舅舅半躺半靠地坐在也堆满文件和放着另外一个装满纸捻和大概十来个不同程度地烧焦的玉米棒芯做的烟斗的德国啤酒杯的桌子后面,半英里外那个年迈的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固执己见自高自大顽固不化桀骜不驯独立自主(还傲慢无礼)的黑人一个人待在牢房里他听到的第一个熟悉的嗓门也许是独臂老纳布·高里在楼下大厅里说:‘别挡路,威尔·里盖特。我们是来找那个黑鬼的。’而在那安静的点着灯的房间外面无边无际的犹如磨坊水车搅动的水流似的时光正咆哮着不是冲向午夜而是把午夜一起拖拽着,不是把午夜猛烈撞击成碎片而是把午夜的碎片在一个冷静沉着遮云蔽日的哈欠里猛烈地投掷到他们的头上:他现在知道那不可挽回的时刻不是他隔着牢房的铁门对路喀斯说‘好吧’那一刻而是他退到门厅并在身后关上这扇门的时候。于是他又做了一次努力,仍然平静,话现在说得不很快,甚至不那么急切:只是说得貌似有理清楚明确合情合理:
‘也许并不是他的手枪打死他的。’
‘当然,’舅舅说,‘这正是我自己会强调的如果我是路喀斯的话——或者任何其他的黑人杀人犯当然也可以是任何愚蠢的白人杀人犯。他可能甚至还告诉你他用手枪在打什么。打的是什么东西?一只兔子,或者也许是一个铁皮罐头或树上的一个标志,只是为了看看枪里是不是真的有子弹,是不是真的能开火。不过别管这一点。暂时就算如此:那又怎么样?你有什么建议?没有;路喀斯要你干些什么?’
他甚至回答了这个问题:‘难道汉普敦先生就不能把他挖出来看一看?’
‘根据什么理由?路喀斯是在枪声响过以后两分钟之内被抓住的,他站在尸体旁边,口袋里有一把刚发射过的手枪。他从未否认他开过枪;事实上他拒绝做任何说明,甚至对我,他的律师——他本人请来的律师——都拒绝做任何说明。还有,怎么去冒这个风险?如果让我去对讷布·高里说我要把他儿子的尸体从举行过祭祀和祈祷的坟地里挖出来那我真还不如上那儿去再开枪打死他另外一个儿子。要是我真走这么远的话,我宁可对他说我只是想烧毁尸体以获取他牙齿里的金子,也不想告诉他那是为了不让一个黑鬼受私刑被处死。’
‘不过假如——’他说。
‘听我说,’舅舅带着一种疲惫但坚忍不拔的耐心说,‘请好好地听我说。路喀斯关在一道防弹门的里面。他得到了汉普敦或本县其他任何人所能提供的最好的保护。正如威尔·里盖特所说,如果真想干的话那本县有足够的人可以冲过他和塔布斯的身边甚至冲破那扇门。但我不相信这个县里有那么多人真的想要把路喀斯吊在电线杆子上用煤油活活烧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