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5/10页)
‘他[50]跟你说什么了?’现在他才明白刚才在舅舅的办公室里认出她时是什么东西骚扰他的注意力可又马上消失:那是路喀斯的妻子老莫莉,她是哈伯瑟姆小姐的祖父哈伯瑟姆医生的一个黑奴的女儿,她跟哈伯瑟姆小姐年纪一样大,在同一个星期里出生一起吃莫莉母亲的奶长大两人形影不离像姐妹,像双胞胎一样难舍难分,在一间屋子里睡觉,白人姑娘睡在大床上,黑人女孩睡在床前的帆布床上几乎一直到莫莉和路喀斯结婚的时候,莫莉生第一个孩子的时候哈伯瑟姆小姐站在黑人教堂里做孩子的教母。
‘他说不是他的手枪打死的。’他说。
‘那他没有干那件事。’她说,语调仍然急促嗓门里除了急迫还有别的内容。
‘我不知道。’他说。
‘瞎扯,’她说,‘如果不是他的手枪——’
‘我不知道。’他说。
‘你一定知道。你见过他——跟他说过话——’
‘我不知道。’他说。他说得很沉着,很安静,怀着一种难以相信的惊讶的口吻仿佛他现在才认识到他答应了什么,打算做些什么:‘我就是不知道。我现在还是不知道。我只是打算到那边……’他停住了,他的嗓音消失了。一刹那一瞬间他甚至想到他应该希望他能够想起来那最后的没有说完的句子。虽然也许已经太晚了她也许自己早就补充了完成了那句子所需要的那一丁点东西,现在随时随地会哭起来,会抗议,会喊叫,会把一屋子的人都叫出来对付他。然而就在同一秒钟里他不再想这一切了。她说:
‘当然。’说得急迫低微而平静;他在又一个半秒钟的时间里以为她完全不明白接着在另外半秒钟里又把这一点给忘了,他们两人面对面站着在那紧张而急迫的悄声低语的黑暗里几乎难以分辨:然后他听见自己的声音用同样的语气和声调在说话,他们俩并不完全像在串通一气搞阴谋而是像两个无可挽回地接受了他们自己都不敢肯定有把握对付的一着妙棋的人;只不过他们将对此进行抵抗:‘我们连那是不是他的手枪这一点都根本不知道。那只是他说的话。’
‘对。’
‘他没说那是谁的手枪也没说他是不是用过那把枪。他甚至都没告诉你他没有开过那把枪。他只是说了那不是他的手枪。’
‘对。’
‘而你舅舅在他书房里对你说这正是他要说的话,他可能说的全部的话。’他没有回答。这不是问题。她也没给他时间做回答。‘好吧,’她说,‘现在该怎么办?想办法查出来那是否真的不是他的手枪——不管他是什么意思想办法查出来?到那边去了以后又干吗?’
他告诉她,跟他告诉艾勒克·山德一样糟糕,说得直统统地简明扼要:‘去看他一眼。’甚至没有停下来想一想他至少在这里应该预料她会倒抽一口气:‘上那边去,把他挖出来,搬到城里来,让懂枪眼的人可以看看他身上的枪眼——’
‘对,’哈伯瑟姆小姐说,‘当然。他自然不会跟你舅舅讲的。他是个黑人而你舅舅是个男人。’现在轮到哈伯瑟姆小姐来重复来变换措辞解释那些话了他想到其实并不真的是由于词汇的贫乏或不足,而是首先因为那有意识的用暴力铲除消灭一个人的生命本身就非常简单无可更改以致围绕它包围它隔离它使之完好无缺地进入人的编年史的冗词废语也必须简单而不复杂,是重复的,甚至几乎是很单调的;其次,远比前一点要宽广,对前一点起影响的是因为哈伯瑟姆小姐释义的是简单的真理,并不仅仅是事实因此并不需要大量的多样化的标新立异的词汇来加以表达因为真理是有普遍性的,只有有普遍性的东西才是真理因而并不需要很多真理只要保持把事情说得不比地球大使人人都可以知道真理;他们所要做的不过是停下来,只不过是停顿,只不过是等待:‘路喀斯知道得找个孩子——或者像我这样的老太婆:一个不在乎可能性,不在乎证据的人。你舅舅和汉普敦先生那样的男人做男人已经做得太久了,忙得太久了——是吗?’她说,‘把他搬到城里来让懂行的人看看那枪眼。可要是他们看了一下,发现那就是路喀斯的枪呢?’他根本没有回答,她也没有再等他回答,而是已经说起话转过身:‘我们需要一把镐一把铁锨。我在卡车里有个手电筒——’
‘我们?’他说。
她停了下来;她几乎是很耐心地说:‘到那边去有十五英里地呢——’
‘十英里。’他说。
‘——坟有六英尺深。现在已经过了八点钟了而你直到午夜才能及时赶回城来——’她还说了些别的话可他根本没听见。他根本没有在听。十五分钟前他自己已经对路喀斯说过这些话但只有现在这个时候他才明白他说了些什么。只有在别人说了以后他才意识到并不是他的计划很宏大而是他所面临的事情简单而无生气难以驾驭难以对付实实在在无边无垠;他安静地,怀着绝望的不可摧毁的惊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