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于是他们开车送哈伯瑟姆小姐回家,开到镇边穿过那密集丛生未加修剪的杉柏丛林来到那未上油漆的带圆柱的门廊她在那里下了车走进屋显然没有停留便穿过屋子因为他们立即听见她在屋后某个地方喊叫某人——也许是那个老黑人莫莉的兄弟路喀斯的妻舅——她的嗓门很大由于缺少睡眠和疲劳而有点费劲和尖细,然后她又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挺大的薄纸板盒子里面装满了好像是洗过但还没熨过的衣物和长长的没有样子的纠结在一起跟绳子似的长袜子又上了汽车他们又开回广场穿过那些清新宁静的清晨的街道:那些从前杰弗逊时代奠基的高大古老而破损不堪的木头房子都像哈伯瑟姆小姐的房子一样坐落在蓬乱的不加修剪的草坪深处草坪上长着古老的大树和大多数五十岁以下的人都不知道具体名称的块根纠结带有香味的开花的灌木就连生活在这些房子里的孩子都觉得其中仍然凝聚着女人的阴影,仍是处女的老太婆和寡妇们在七十五年以后依然在等待那姗姗来迟的电报报告她们关于田纳西州弗吉尼亚州和宾夕法尼亚州的战役[74]的情况,这些房子不再面对街道而是越过那些比它们小两辈[75]的整齐娇小新式的一层楼平房的肩膀窥视街道新房子是在佛罗里达和加利福尼亚设计的配有相应的汽车房坐落在有着修剪好的草地和千篇一律的花坛的匀整的土地上,在二十五年前做一块体面的房前草坪都被认为有点小的地方现在能有三四幢这样的房子现在可以说是个居民小区了,在那些房子里富裕的年轻夫妇每家都有两个孩子每家都有(一旦买得起的话)一辆汽车还有乡村俱乐部和/或桥牌俱乐部的会员身份青年扶轮社和商会的会员证还有用于烹调冷冻和清洁的注册了专利的家用电器以及开动这些机器的干净利落戴镶花边帽子的黑人女佣她们一家又一家地互相打电话聊天而那些穿凉鞋长裤脚趾头涂了指甲油的妻子们抽着沾有唇膏的香烟拿着购物的大包小包在食品连锁店和杂货连锁店里流连徘徊。
或者原来就是这样也应该是这样[76];要是星期天的话,她们可以过上一个没有人来为她们打开和关闭轰鸣的吸尘器给炉子拧开开关点上火的日子,可以接受这一天为休息日放假日或者是个受洗野餐或大葬礼等特殊的日子可这是星期一,新的一天,新的一周,休息以及填补空暇和克服无聊的需要都过去了,孩子们精神饱满地要去上学丈夫和父亲们要去商店或办公室或站在西部联合电报公司的办公桌前等候每小时一次的关于棉花行情的报告;于是早饭必须提前那嘈杂混乱的出行前的忙碌也必须提前可她们至今还没见着任何黑人——没有那些弄直了头发浓妆艳抹穿着从邮购商店买来的新潮而艳丽的服装进了白人厨房才肯戴上哈波氏百货商店的帽子和围裙[77]的年轻黑人也没有那些身穿家制的长及脚踝的印花棉布和方格布裙衫的一年到头都穿着长长的朴素的家制围裙以至这围裙不再是身份的象征而成了件衣服的年纪老一点的黑人,甚至没有现在应该在草坪割草修剪树篱的黑人男人;甚至没有(现在他们正在穿过广场[78])应该在用水管冲洗人行道打扫人们扔弃的星期日的报纸和空烟盒的城市环卫部门的人员;穿过[79]广场来到监狱舅舅也下车跟哈伯瑟姆小姐一起走上台阶走进那仍然敞开着的大门他看见里盖特的没人坐的椅子依然斜靠在墙上接着他又一次使劲把自己从那漫长而柔和的无始也无终的潮水般涌过来的黑暗的睡意中挣扎出来又一次发现时光并未流失舅舅还在把帽子重新戴到头上并且转身顺着车道走下来回到汽车前。后来他们在家门口停了下来艾勒克·山德已经下了车绕过墙角消失了,他说:
‘不嘛。’
‘要去的,’舅舅说,‘你必须上学去。或者,更合适一点是上床去睡觉。——对。’舅舅忽然说:‘还有艾勒克·山德。他今天也必须待在家里。因为这件事不能跟人说,在我们完事以前一个字都不能说。你明白吗?’
可他并没有在听,他跟舅舅讲的根本是两码事,即便在他又说一遍‘不’的时候舅舅已经下了车转身朝房子走去却又停了下来回头看他然后站着看了他好半天才说:
‘我们这样谈话有点颠倒了个儿,是不是?应该是我问你我能不能去。’因为他在想他母亲,并不是才想起她因为五分钟前他们穿过广场时他已经想到她了其实最简便的办法是在那儿下舅舅的车去坐进县治安官的汽车并且就待在里面一直到他们做好准备要去那教堂的时候他当时也许想到应该这么做而且要不是他那么累被扫了兴致又困得晕晕乎乎他可能就这么做了他知道这一次即使他精神饱满他也对付不了她;他在十一个小时里已经干了两次,一次是偷偷摸摸的另一次完全是靠突如其来靠快速行动也靠好多人的快速行动,这个事实注定他现在会更加全面地失败和溃退:思忖着舅舅在面对那样机动灵活而又无法平息的进攻时去谈论什么上学睡觉实在是头脑幼稚而简单,这时候舅舅又一次看出他的心思,站在汽车旁低头看了他一阵子充满同情但毫无希望尽管他是个五十岁的单身汉而且已经有三十五年不受女人控制的历史,舅舅知道也记得她将怎样立即运用他的上学和他的疲乏作借口而且不会马上抛弃这些借口;她不会听取他待在家的正当有理的理由也不会听取他外出的理由——无论是公民的责任还是简单的正义是人道博爱还是为了挽救生命或者甚至是为了他自己不道德的灵魂的安宁。舅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