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第5/7页)

发生了这样的事,做丈夫的怎么还能睡得着呢?他不明白。他们的孩子那小小的生命之火熄灭了,而自己竟睡得像条死狗。

当时离她的生日还有不到一个月,他们原打算借着给她办生日聚会的机会,将她怀孕的消息告诉亲朋好友。但是已经没这个必要了,只有医生知道其中曲折。

唯一让人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就是,那天以后,她脸上的笑容总透着一股黯然,他永远也忘不了那黯然的神色。

他把照片从相册里抽出来,照片上还留着陈旧的胶水和发霉的味道。这天晚上,也是她去世之后第一次,他哭了。

第二天早上,弗雷德又去了锯木厂,但是早班工头并没有挑他去打工。他回到家,到田里看了看,农田也不需要他的照料。所以他坐上卡车,开车去了马文・帕克尔家。

马文住在关押复生者的学校对面。坐在自家的前院,就可以看到一辆辆大巴把复生者拉到学校。最初一段时间,他确实每天早上就干这个。

不知道为什么,弗雷德觉得他需要到学校这边来一趟,他想亲眼看看这个世界现在成了什么样,他要看看复生者的脸。

他好像在寻找什么人。

哈罗德安静地坐在屋子中间自己那张床的床脚,这间屋子原来是约翰逊太太的美术教室。他希望自己的背此时能够疼起来,这样他就有东西可以抱怨了。哈罗德发现,如果自己能结结实实用粗话抱怨几句自己的背痛,就能对某些复杂的问题进行深入思考。要是自己哪天不再抱怨了,那会怎么样?他光是想想就浑身发抖,露西尔倒可能以为他成了圣人。

雅各布的床和哈罗德的紧挨着,孩子的枕头和毯子整齐地放在床头,毯子还是露西尔给缝的,上面有错综复杂的图案和花色,针脚细密繁复,估计只有原子弹爆炸才能把它拆掉。被子的四角叠得端端正正,枕头也十分平整。

真是个干净利索的孩子,当年他是不是也这个样子呢?哈罗德拼命回想。

“查尔斯?”

哈罗德叹了口气。美术教室和隔壁卧室连接的走廊上站着一名老妇人,也是个复生者。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她的脸上。整个走廊的两边都是各种颜色和笔触的图案,看得出,都是当年美术课遗留下来的。图案中有跃动的黄色,也有狂野的红色,哈罗德真没想到,这些应该是多年以前留下来的痕迹,却比想象中要明亮得多。

那位老太太就站在这七彩长虹一般的前廊中,似乎也染上了一丝魔力。

“什么事?”哈罗德说。

“查尔斯,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这个地方?”

“很快吧。”哈罗德说。

“我们要迟到了,查尔斯。我最受不了迟到了,很不礼貌。”

“没关系,他们会等我们的。”

哈罗德站起来,伸出双臂,慢慢朝这位叫斯通夫人的老妇人走去,带着她穿过教室,来到墙角她的床前。她是一位大块头的黑人妇女,八十好几了,显得老态龙钟,但是老归老,她还能自理,也会自己整理床铺。她总是干干净净,头发纹丝不乱。她没几件衣服,但每一件都一尘不染。

“你不用担心,”哈罗德说,“我们不会迟到的。”

“但是我们已经迟了。”

“我们的时间还很充裕。”

“你肯定吗?”

“我肯定,亲爱的。”哈罗德微笑着拍拍她的手说道。老太太放心了,坐在床上,哈罗德坐在她旁边,这时她已经侧身躺下,几乎睡着了。她经常这样:兴奋一阵,沮丧一阵,接着突然就会犯困。

哈罗德和斯通夫人——她的名字叫帕特里夏——坐在一起,一直到她睡着。然后,虽然六月的天气很热,他还是从雅各布的床上拿了毯子给她盖上。她嘟哝了一句什么,大意是别让人家老等着之类的,然后闭上嘴巴,呼吸也变得缓慢而平稳。

他回到自己的床上坐下,希望手上有本书就好了。或许下次露西尔来看他的时候能让她带一本,只要不是《圣经》或别的什么满纸蠢话的书就好。

嘿,哈罗德想着,搓搓下巴,这件事贝拉米也有份。尽管调查局开始把人们关押起来以后,他的权力就有所削减,但是马丁・贝拉米探员仍然是这一带消息最灵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