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崇拜者
罗丝吃过午饭才从神户出发,抵达东京时,日头还很高。她刚进P宾馆的大门,前台就立刻通知了蓝珀尔夫人。
蓝珀尔夫人走进罗丝的房间,脸上带着她一贯的微笑:“你一定累了吧,先休息一会儿,两小时后,我再来找你。赤坂那边有家店不错,我带你去尝尝。”
新干线很舒适,罗丝一点也不觉得累,但她不忍拂逆对方的好意。
这两个小时,只能在宾馆里度过了。
她从旅行包里拿出了两本书,一本是冈仓天心的《茶之书》,另一本是鲁思.本尼迪克特的《菊与刀》。
虽然两本书都是用英语写的,却都和日本有关。罗丝脑海里的日本印象,就是那些已逐渐淡化的少女时代的亲身体验和这些书本知识拼凑而成的。眼下这个印象尚未固定,可以随时修改。
构建一个正确的日本印象并非出于学问上的兴趣,也不是为好奇心所驱使。对罗丝而言,了解日本同时也是自我审视。
她翻开《茶之书》的第一页,映入眼帘的是早已滚瓜烂熟的句子——
茶道,是在我们不可能完美的生命中,为了成就某种可能的完美所进行的温柔的尝试。
人生是一个难解的谜。茶道在探究人生的过程中,难道不就是某种用仪式包装的妥协吗?
——这样的疑惑,从罗丝的脑海中掠过。
“也许只是西方式的批判吧。”
一阵悲哀袭上心头,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奇妙的混合物,孤零零地悬在半空,无依无靠。
“妈妈……”
她想了解已过世的父母的一切。可是,日本的氛围,似乎不容许她查明这一切。
冈仓天心说,茶道的本质是“对不完美的崇拜”。
难道自己也要和那些整日在狭窄的茶室中与茶器为伴的人一样,满足于对母亲一知半解的状态吗?
“不,我绝不会放弃追查!”
另一半来自西欧的血液,在罗丝体内发起了反抗。
从窗户可以看到霞关大楼。这栋三十六层的摩天高楼,象征着日本的变化。
“日本正在改变呢……”
那一瞬间,她更加明显地感受到了日本西欧式的改变。
蓝珀尔夫人带罗丝去的那家料理店,充满了日本情趣。
“我有时想呼吸一点日本的空气,可惜都被高楼大厦和高速公路破坏了。所以,我更喜欢这样的地方。”蓝珀尔夫人说道。
神龛里挂着一幅山水画,画面的右上角上写着“春山欲雨”四个字。博古柜上放着一只朴素的古式丹波花瓶。房间的一角模仿武家屋舍,做成书斋模样,屋子中央则设有围炉,颇具古代农家的风情。
“还真是大杂烩啊……”通过书本对日式建筑略有所知的罗丝不禁产生这样的感觉。
围炉上架了一只锅。
罗丝掀开锅盖,发现里面空空如也,炉子也没生火。
“怎么样?有点感觉吧?”蓝珀尔夫人问道。
“嗯,的确。”罗丝回答道,但其实她觉得这里的日本味很不自然。
“除了人工刻意创造之外,大概已经无法再现古日本的风情了吧。”
这也正好表明了这是现代日本。
与其说罗丝是失望,倒不如说她是松了口气。
“请不要再叫我蓝珀尔夫人了,感觉有些生分。以后叫我艾美好了。”蓝珀尔说道。
“艾美?”
“嗯,是我的名字。我本名叫英美,‘英国’的‘英’,‘美丽’的‘美’,不过也可以叫我艾美。和蓝珀尔结婚之后,我就改名叫艾美了。”
改叫蓝珀尔夫人“艾美”,确实感觉亲近了不少。在赤坂料理店里唯一的收获,就是和蓝珀尔夫人拉近了距离。至于那些放在眼前的“日本料理”,罗丝觉得也充满了人工气。
这天,罗丝说了很多。中垣的事,大学里的事,鲁桑太太的案子……而蓝珀尔夫人则充当聆听者,不时点头微笑着应和。
回到宾馆,已经八点半了。
罗丝在前台接到一张英语留言——七点和八点时,一位自称加藤的女士给罗丝打了两次电话。
留言上她说九点还会再打来。
“加藤女士?”
罗丝有些疑惑,她之前从未听说过这个人。
九点整,电话铃响了。
“我是加藤。冒昧打电话给您,实在抱歉。是这样的,前两天,我在报上看到了您的名字……嗯,就是神户那起案子……我看到罗丝.吉尔莫亚这个名字时,就猜想会不会是当年住在神户的西蒙.吉尔莫亚先生的女儿……如果是我弄错了,我向您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