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广岛之行
新学期开始了。之前一直闷闷不乐的罗丝终于打起了精神,全身心地投入到了课堂上。受年轻学生们的影响,忧愁也自然而然地沉到了心底。而且,她自己也在有意识地利用这个新的环境调整状态。
前往广岛的路上,她找回了以前的开朗。
中垣总算安心了。
坐在山阳干线的列车上,她热情洋溢地和中垣解说着自己的研究课题。
“人们从很早以前就开始谈论西洋的没落了。我觉得,西欧文明的终结点在广岛。发达的科学技术作为西欧文明的标志,最终却将这文明埋葬在了广岛。是它亲手把自己的骨头埋到那朵蘑菇云下的。我认为,这是近代史上最重要的事件。”
罗丝引用了斯普朗格在《文化病理学》中的理论,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起来。
中垣在这方面几乎一窍不通,只能随声附和上两句。突然,他想起了《玉石》上那篇《G的故事》。那一夜,罗丝的父亲在东京,全神贯注于牌局的输赢——此刻的罗丝不是也在努力忘记核弹、广岛、近代史的中心以外的事情吗?
若果真如此,那实在是太可怜了。
或许她把发生在自己家里的这场悲剧,也当成了西欧文明衰落的一种现象——中垣这么想着。罗丝表现得越愉快,他的心情就越阴郁。
“作为一名宗教家,你怎么看待这个问题?”罗丝突然问道。
中垣有些不知所措。对罗丝心存同情,使他不自觉地俯视对方。而对方却冷不防地从自己上方提出了这样的问题,把中垣打了个措手不及。
“这个很难呢。”中垣说了等于没说,“当然,这是一场不可饶恕的罪行。他们运用了最新的科学技术,却做出历史上最野蛮的行为。”
“产业革命之后,人类崇尚科学和进步。但是,随着后来科学至上主义的幻灭,必须要有一种可以绝对信赖的东西来取代它。宗教是否能够担负起这样的重任来呢?”
“这个很难呢。”中垣发现自己正在重复和刚才完全相同的话,“至少,到目前为止,宗教并没有能够担负起这重任来。在日本,僧职人员光是维持寺院的运作就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了。”
这也算是一种自嘲吧。
其实,中垣没有资格用怜悯的目光去看罗丝,因为他自己也是一个可悲的人。
“这样是不对的。日本的僧侣们应该从寺院里走出来,开展一些宗教活动。”罗丝说道。
虽然罗丝指的是一般的僧侣,但中垣却觉得罗丝似乎对自己抱着一种期盼。
“还是不该回信州的寺院。”
如果回到寺院去,那么每天要么就是给人做法事,要么就是守着坟头。过去,教化也是僧侣的职责之一,而如今已经拱手让给了教育者了。
岛田良范帮忙介绍的那份高中教师的工作,从九月份的新学期开始。虽然与宗教无关,但作为宗教家,他所能开辟的最近的道路就是教育。中垣听了罗丝的这番话,觉得对于就职的事,必须认真考虑。
抵达广岛之前,罗丝就现代人的心灵受科学的影响不断变质等话题,不停地讲述着,但绝口不提今村敬介。她是希望中垣能够明白,这次广岛之行的目的并不是去见今村。同时,她也希望能够说服自己。
罗丝说想住日式的房间,所以两人选择了一家日式旅馆。说是日式,其实只有卧室里铺设了榻榻米,休息室和走廊的装饰都是西式的,反而有点儿不伦不类。
两人分别住在二楼和三楼,不过在中垣的房里一起吃晚饭。
罗丝安排好了行程——
第一天,抵达广岛时已经是傍晚,所以罗丝打算先休息一下,再读一读有关核弹爆炸的文献;第二天在市内观光,当然,参观和平纪念资料馆是重点;第三天到广岛的近郊去逛一圈。
“后天我想一个人出去走走,在乡下绕一圈。”罗丝说。
因为某些事情,她想一个人静一静——中垣从罗丝的语气中读出了她的心思。他猜测,罗丝虽然嘴上说去郊外走走,其实是想一个人去D医院找今村。
“知道了。那后天我就去宫岛看看吧。”中垣回答说。
“好啊。”罗丝翻开那本写着行程的笔记本,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最后一天……是下午的火车,那就上午去一趟D医院吧。”
“啊?回去的那天去吗?”
看来中垣完全猜错了。
翌日清晨,中垣和罗丝先去了一趟比治山公园。
这座位于广岛市东的小丘陵,形似一头卧虎,相传赖山阳9便将其命名为卧虎山。站在山上的展望台俯瞰,广岛的大街小巷尽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