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13

伯恩住的萨马林酒店是一座样式颇为呆板的巨大建筑,它正对着乘客过海码头,定期穿行于黑海海面上的渡轮就从这个码头出发。伯恩上次来敖德萨的时候,这座超现代化的豪华酒店已经在巨大的过海码头前拔地而起了。在他看来,这座酒店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就像是一套穿在流浪汉身上的D&G西服。

剃须沐浴、穿好衣服之后,他走进了酒店寂静无声的大堂。大堂装饰得富丽堂皇,简直像是十九世纪早期的复活节花帽。事实上,从包裹着丝绒、颇有磨损的笨重家具,到贴满四壁的鲜花图案的墙纸,这座酒店的一切都散发着十九世纪早期的气息。

俯瞰海港的餐厅里大多是些面色红润的生意人,伯恩在这儿吃了早饭。餐厅里能隐约闻到煎过的黄油和啤酒的气味,侍者递上账单时他问道:“在这个季节,想找乐子应该到哪儿去啊?”

伯恩说的是俄语,敖德萨尽管地处乌克兰,官方语言却是俄语。

“伊比扎夜总会现在不营业,”侍者答道,“阿卡迪亚的其他俱乐部在这个季节也不开门。”阿卡迪亚是敖德萨靠近海滩的一个区,每到夏天,那里的海滩上都会挤满年轻富有的俄罗斯女郎和前来猎艳的男性游客。“得看情况了。不知您的爱好如何,是男还是女?”

“都不是。”伯恩说道。他把指尖凑到鼻端,大声吸了吸。

“哦,这种生意一年到头都有人做,”侍者说,他长得很瘦,脊背微驼,有点未老先衰,“您需要多少?”

“我要的很多,你恐怕弄不到。我是做批发的。”

“那情况可就完全不同了。”侍者警觉地说道。

“你知道这个就行了。”伯恩把一卷美钞往身前一推。

侍者毫不犹豫地伸出手,钞票就像被吸进吸尘器似的消失无踪。“您知道普里沃兹市场吗?”

“我能找到。”

“在卖鸡蛋的那一行,东头第三个摊位。跟叶夫根尼·费奥多维奇说您需要棕色的鸡蛋,只要棕色的。”

萨马林酒店和敖德萨的整个老城区一样,采用的也是新古典主义建筑风格,也就是说有点儿法国化。这并不奇怪,因为敖德萨的开拓者之一是黎塞留公爵,自十九世纪初担任敖德萨总督的十一年间,他也是这座城市的规划者和总建筑师。流亡此地的俄国诗人亚历山大·普希金曾说过,他在敖德萨的店铺和咖啡馆里能闻到西欧的气息。

伯恩来到遍植椴树、浓荫满地的普里莫斯卡亚街上,带着潮气的寒风顿时扑面而来,把他的皮肤都冻红了。在街道的南面,远处黑海的水面上低垂着浓密的乌云,云层中洒落的冻雨砸得浪花间仿佛起了鸡皮疙瘩。

海风中夹杂的咸味猛地唤醒了回忆,让他几乎喘不过气。在敖德萨的那个夜晚,他双手沾满鲜血,有个人正命悬一线,不顾一切搜寻着目标的他来到了那座凉亭,他的目标就在那里。

他把视线转向内陆,转向那些高高低低地修建在山坡之上、护卫着半月形海港的房子。伯恩查看了酒店的老门房给他的那份地图,随即跳上一辆正在减速的有轨电车。这趟电车通往地处伊塔林斯基大道的火车站。

离火车站只有一箭之遥的普里沃兹农贸市场建在用波纹铁皮搭起的屋顶下,规模庞大的市场里汇集着各种生鲜食品和农产品。市场里的货摊都设在齐腰高的混凝土厚板后面,这不禁让伯恩想起了华盛顿特区的反恐路障;临时搭起的小棚子和铺盖卷遍地都是,来自四面八方的农民和那些远道而来的商贩只能在市场里过夜。

市场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声音与气味,不同语言的大呼小叫声响彻全场——荒腔走板的俄语、乌克兰语、罗马尼亚语、意第绪语、格鲁吉亚语、亚美尼亚语,还有土耳其语。奶酪、鲜肉、烂掉的蔬菜、辛辣刺鼻的药草、薅光了毛的家禽……诸般气味全混杂在一起。伯恩看到土耳其区货摊的摊主都是些膀大腰圆、壮硕得好似橄榄球队线卫的女人,她们身穿满是虫眼的毛线衣,头上包着头巾。对于不熟悉此地情况的人而言,农贸市场里纵横交错的一排排摊位简直让人晕头转向,其间还有一群群身材矮胖的采购者挺着可观的大肚子挤来挤去。

伯恩向别人问了几次路,穿过嘈杂喧嚣的人群朝卖鸡蛋的那行摊位走去。他看清方向,走到了东头的第三家摊位前,涌到这儿来买东西的人特别多。一个红脸膛的女人和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应该就是叶夫根尼·费奥多维奇——正忙着卖鸡蛋收钞票。伯恩在货摊前男子的那一边排队等候。轮到自己的时候,他问道:“你是叶夫根尼·费奥多维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