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接下来的几天一眨眼就过去了。需要珍妮整理的东西实在太多,她几乎每天都筋疲力尽。不过与她以往需要面对的事情不同,这种疲惫更多来自于心理层面,而非身体上的。
保罗对她非常体贴。他从酒吧的工作中抽出时间,陪她一起去殡仪馆,那几个钟头对他们两人来说都格外难熬。接下来珍妮需要面对的艰巨任务,是打电话联系这一地区的所有酒店,为比尔的追思会预订一间宴会厅或是会议室。好在举办的时间是一月份,空闲的场所很多。他们最终选择了坐落在布莱顿海边的海浪酒店。
葬礼那天,珍妮的三个孩子在棺材抵达前一个小时左右来到她家中会合。他们已经预先将珍妮的孙辈托付给其他家庭成员照看,以免他们承受目睹(外)祖父下葬的可怕经历。他们年纪还太小,无法理解这一切。
灵车刚在屋外停稳,一阵突如其来的情绪就席卷了珍妮。她百感交集,但唯独感觉不到痛苦和悲伤——在这悲痛的时刻,这两种情绪才是她应有的感受。多年的虐待已麻木了她的神经,不过为了孩子们着想,她还是完美地扮演了自己的角色。珍妮迫不及待地想要开始新生活,她祈祷一切都能进行得顺利无阻。
到达教堂后,前来参加仪式的人数之多令珍妮震惊。比尔以前的同事们都来出席葬礼,以示敬意。他们要是知道真相就好了。一想到接下来自己不得不参与的那些话题,内容毫无疑问都是关于赞美比尔充满爱心的天性,珍妮的胃里就一阵抽搐。哀悼者们会讲着诸如“他的中间名字应该叫‘助人为乐’”之类的说辞,还会告诉珍妮他们会无比怀念比尔。珍妮知道,她需要打起精神,好攒足力气接受追思会上那些令人作呕的亲切慰问。
葬礼十分完美,牧师将比尔描述成了一位深爱家庭的可敬之人。泪水的确模糊了珍妮的双眼,但那都是失意和沮丧的眼泪。那个冷血的混蛋倒是让这些人永远都记着他的好。人群跟在棺材后面来到了墓地,棺木被缓缓降入地下。珍妮的目光在那光亮的红木表面上停留了很久。她不知道是怎么控制住自己,才没有跳到上面载歌载舞的。
她将烦琐的任务留给了孩子们——向来宾们指示守灵的场所,自己则静静地站在那里发呆,为这群人在前往会场途中展示出的敬意而惊叹不已。
“妈妈,你还好吗?”道恩泪眼婆娑地挽住了珍妮的手臂。
珍妮拍了拍道恩的手,点点头。“我会挺过来的,亲爱的。先熬过今天,然后我觉得日子一定会好起来的。你怎么样了?”
道恩勉强地笑笑,湿润的眼中有掩饰不住的悲伤。“我还好,妈妈。我太想念他了,但是我还挺得住。来吧,只差最后这一部分就结束了,好吗?”
保罗和麦克站在出殡车旁,各自抽着烟。珍妮看着两个出色的男孩子,自豪感油然而生。他们都事业有成,对待异性也格外友善。在她看来,后者是他们个性中最惹人喜爱的方面。他们四人挤进豪华轿车的后座,司机把他们送到了驾车10分钟路程外的酒店。后排座椅上一片寂静,每个人都在独自整理心情。
酒店为他们准备了相当壮观的宴席,餐桌上琳琅满目。珍妮忐忑不安的心情让她根本没有胃口,那些美食她连碰也没碰。于是她催促着孩子们与客人寒暄,向他们保证自己没事,可以一个人待一会儿。当侍应生托着一银盘的雪莉酒从她身边经过时,珍妮拿起一杯走到房间角落,很高兴终于可以远离人群的焦点。比尔的几位同事间的对话引起了她的注意。听了一阵之后,珍妮觉得无法相信他们正在谈论的是她的丈夫。似乎整个房间里,没人对比尔有一句怨言。没有一个人!
比尔当地著名的造纸厂担任产品经理,他的同事们赞扬着他在任时所表现出的耐心和宽容,她听得怒火中烧。那个侍应生又经过她身边,珍妮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将空杯子放回去,又拿了另一杯酒。在酒精的作用下,她开始觉得晕乎乎的,但她顾不上这些了。她要冲淡那些回忆。比尔在工作中完全是另一个人,这让她感到很焦虑。这一发现其实并不应该让她觉得意外,想想他是如何扮演父亲角色的就知道了。不过,她还是痛恨所听到的一切。
珍妮回顾过去,努力想要想起比尔有没有对哪个孩子大吼大叫过,然后她摇摇头,意识到他从没有过。不,他把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在她身上。她记得保罗九岁那年把钓鱼竿丢在了湍急的河水中,而因为保罗的粗心,她挨了打。还有一次迈克失踪了好几个小时,他们都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结果迈克几个钟头后就嘻嘻哈哈地跟朋友们一起回来了。那天晚上珍妮被打得遍体鳞伤,她一度在床上疼得缩成一团,呼吸困难,担心自己有内出血的迹象。比尔用枕头蒙在她脸上,防止她哭喊出声。但珍妮从来没有因为自己的伤情而就医治疗,因为她知道那会惊动警察。她不能让孩子们承受那种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