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据说,你有一本书里面机智地提到了潜伏在城市四处所有臭名昭著的罪犯的名字。
——约翰·韦伯斯特,《白色的魔鬼》
斯特莱克凭经验知道,他在某一类女人面前特别有魅力。这类女人的共同特点是非常机智,并像线路有问题的路灯一样精光四射。她们大都很迷人,而且大都“绝对精灵古怪”——这是他的老朋友戴夫·普尔沃斯喜欢用的词。至于是他身上的什么东西吸引了这一类女人,斯特莱克从未花时间去仔细考虑,不过普尔沃斯是个一肚子精辟理论的男人,他认为这样的女人(神经质,家教过严),都在潜意识里寻找所谓的“血性男儿”。
斯特莱克的前未婚妻夏洛特,可以说是这类女人的杰出代表。漂亮,机灵,反复无常,受过伤害,她一次次地回到斯特莱克身边,不顾家里人的反对和朋友们几乎毫不掩饰的厌恶。两人分分合合十六年,终于在三月份时,斯特莱克结束了这段感情,夏洛特几乎立刻就跟她的前男友闪电订婚,多年前在牛津时斯特莱克正是从那个人手里横刀夺爱,赢得了夏洛特的芳心。与夏洛特分手后,斯特莱克自愿选择清心寡欲的生活,只有一个晚上例外。工作几乎占据了他醒着的全部时间,而且他成功地拒绝了像妖艳黑美人客户那样的女人或暧昧或公开的示爱,这些即将离婚的女人有大把的时间,急于排解内心的寂寞。
但是他总会产生危险的冲动,想要束手就范,去面对一两个晚上的销魂带来的后续麻烦。此刻,妮娜·拉塞尔斯跟他一起在黑暗的河岸边匆匆行走,她要迈两步才赶得上他的一步。妮娜告诉斯特莱克她在圣约翰林的具体地址,“这样别人会觉得你曾经来过。”妮娜的个头还不到他的肩膀,他从没觉得身材十分娇小的女人有魅力。她滔滔不绝地讲着罗珀·查德的事,不管该笑不该笑都咯咯笑个不停,有一两次为了强调某个观点,还碰了碰他的胳膊。
“我们到了。”她终于说道,这时他们来到一个现代化的大楼前,玻璃转门,石墙上有一块亮晶晶的橘色有机玻璃,上面醒目地印着“罗珀·查德”的字样。
一间宽敞的大厅,三三两两的人们穿着晚礼服面对着一排金属滑门。妮娜从包里抽出一张请柬,递给那个像是雇来帮忙、身上燕尾服很不合体的人,然后,她和斯特莱克便随着另外二十来个人一起走进很大的镜面电梯。
“这一层是开会用的。”妮娜大声对他说。他们出了电梯,随人流进入一个拥挤的开放式区域,一支乐队正在演奏,但舞池里没有几个人跳舞。“平常是隔开的。那么——你想见谁呢?”
“熟悉欧文、有可能知道他下落的人。”
“那就只有杰瑞了……”
身后的电梯里又送上来一批人,他们被推撞着挤进人群。斯特莱克似乎感觉到妮娜像孩子一样拉着他衣服的后摆,但他没有投桃报李地牵起她的手,或以任何方式加强他们假的男女朋友关系。有一两次他听见妮娜跟经过的人打招呼。终于,他们挤到对面墙边,一张张桌子上堆满晚会的食物,穿白衣服的侍者给大家提供服务。这里较为安静,不用大声喊叫就能交谈。斯特莱克拿了两块精致的蟹肉饼吃掉了,心里哀叹还不够塞牙缝的,妮娜只顾东张西望。
“怎么看不见杰瑞呀,他可能在屋顶上抽烟呢。我们上去好吗?哟,快看那儿——丹尼尔·查德,正混在人群里呢!”
“是哪一个?”
“秃顶的那个。”
公司老板周围的人们恭敬地跟他保持着一点距离,如同直升机起飞时周围倒伏一圈的玉米,他在跟一个穿紧身黑裙、身段婀娜多姿的年轻女人说话。
白鬼笔,斯特莱克忍不住被逗笑了,不过查德的秃顶倒跟他整个人挺般配。他比斯特莱克预想的要年轻和健壮,有一股独特的帅气,深陷的眼睛上面是两道漆黑的浓眉,鹰钩鼻,薄嘴唇。他的炭灰色西服倒是普普通通,可是豆沙色的领带比一般领带宽得多,上面印着人鼻子的图案。斯特莱克的着装品位一向都很传统,又经过军旅生活的磨炼,此刻忍不住感到好奇,一位总裁竟然这样含蓄而有力地发表他的反传统宣言,并不时引来人们惊讶或饶有兴趣的眼光。
“酒水在哪里?”妮娜说,一边徒劳地踮着脚尖。
“在那儿。”斯特莱克说,他看见窗前有个吧台,窗外是黑黢黢的泰晤士河。“你在这儿等着,我去拿。白葡萄酒?”
“香槟吧,如果丹尼尔讲究排场的话。”
斯特莱克故意在人群中穿梭,这样可以不引人注目地接近查德。
查德主要在听身边那个女人说话。女人属于那种话痨,明知对方不感兴趣,还要不顾一切地往下说。查德手里抓着一杯水,斯特莱克注意到他的手背上布满鲜红色的湿疹。斯特莱克在查德身后停住脚步,假装让对面一群年轻女人先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