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一
人喝了酒播种容易影响下一代,兔唇,吊眼,歪嘴,智障,失聪……诸如此类,比例翻番。但据说水牛是酒后精血特别旺,若想一次产下两头幼崽,必须要舍得几桶老黄酒,是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的意思。这一带的农民把水牛视为生产力和家境殷实的象征,一头小牛的价值绝对超过一个小孩子。所以,都想方设法让母牛创造产崽奇迹——要么量多,要么质高,其中给母牛喝上两桶以上的老黄酒,是沿袭已久的做法,众所周知,众所公认。问题是,发了情的母牛喝上两桶黄酒,常常骚劲十足,一反平时羞羞答答的常态,会半夜三更主动出击,漫山遍野地去找公牛。毕竟有两桶酒在肚子里作怪,牛神经麻痹,牛腿子失控,那个找法自然是莽撞的,不得要领的,像一只无头苍蝇,经常在一个地方打转转,撞南墙。
连日来,一辆挂着军用牌照的吉普车,在南岸的崇山峻岭里颠来簸去,穿梭往返,晕头转向,正如一只喝了两桶陈年老酒的母水牛,在迫不及待又不得章法地寻找公牛。
是李政在寻找黑室的培训基地。
南岸的山远远望去,山苍苍,林莽莽,好像蛮原始的,这样要去找一个单位也许是不会太难,至少比在城市里找要容易。难就难在路多、单位多,一条条路去分辨,一家家单位去问询,麻烦就大了。李政第一天进山时信心十足的,以为山里只有一条路,用一天时间一定能够解决问题。但是一天下来,他知道厉害了,那些山远看是那个样子,格局一般,阵仗不大,走进去则完全是另一个样子,大路小径,石道土路,错综复杂,浩浩竹林间,森森树丛里,谷地里,甚至山洞里,私人别墅,农家村舍,公家单位,处处是人迹,是诱饵,是掩护。一天转下来,人车困顿,精疲力竭,却是一无所获。
第二天依然如故。
第三天照样无功而返。
第四天,李政着实累极了,歇了一天。这天中午,李政在单位食堂里遇到赵子刚,几次冲动想找他重新打听一下,讨个口风。所谓“南岸的山上”,范围太大了,他需要一个小的限制,比如在东边还是西边,在国道大路上,还是小径深处。一个小小的提示,也许能给他天大的帮助。但赵子刚似乎从他的目光中看到了他的期待,有点躲着他,转来转去就是不往他身边靠。这也算是个“提示”,使李政及时谨慎地想到:还是别莽撞为好,万一让他多心怀疑自己的身份,反而是因小失大。就这样,南岸的山还是南岸的山,需要李政用耐心和时间去一片片探望、寻觅。
第五天是周末,李政早早起了床,草草吃了碗隔夜的菜泡饭,一如往常地从抽屉里拿出证件、介绍信和手枪、望远镜等用品,又带了些干粮和水一一放在皮包里,下了楼,便驱车出发了。
夜里山上下过雨,山路泥泞得很,树叶湿漉漉的,泥泞的山路上不时可看到野兽踩踏留下的足迹。时令已过中秋,正是各路野兽频繁出动的时节,它们在为冬天储备食粮忙碌。因为进山的人越来越多,这些人中带枪的也越来越多,现在这一带山里大的四足野兽是越来越少了,只剩下像野猪、獾这样繁殖能力超强的家伙。据说山里原来是有老虎的,老虎喜欢在大路边的岩石上拉屎,拉屎的时候都是倒着走的,以此来掩饰它们的行踪:一则岩石上是留不下玫瑰足印;二则,倒着走拉屎,屎粒渐行渐小,容易给人造成错觉。这就是老虎的心计,但实际上很容易被识破,因为当老虎从岩石往下跳时,往往会留下明显的足迹——实为欲盖弥彰。就这么一点心计,还没有一只猫狡猾,难怪它们要频频被猎杀,现在山里已根本寻不到老虎的踪影,只剩下了它们的传说。几天下来,李政最常见到的动物是野兔、山鸡,仓皇的野兔不时从车轮下冒死逃窜,受惊的山鸡扑打着笨拙的翅膀哗啦啦从车顶掠过,时常落下几片羽毛,像雪花一样飘飘扬扬。落在车窗玻璃上,又随风飘走。曾经有一只傻东西,瞎了眼,一头撞在前窗玻璃上,当场昏厥过去,成了李政进山唯一的猎物。
没有明确的方位,只有跟着路走。换言之,只要是没有走过的路,都是方位,都是该走的路。今天李政闯入的这条路,在两脉山岭之间,一个狭长的山谷,有一条山涧小溪,路就在小溪之上。因为夜里才下过雨,小溪里水流潺潺,但水却不是想象的那么清澈,而是浑浊的,像洪水。这也是因为刚下过雨的缘故,雨水冲刷了泥土,泥沙俱下导致的。这说明两边的山不是石头,而是有土层。从毛竹良好的长势看,这个土层还很厚。这些毛竹的头——竹梢,一列向山下倾斜低垂,使山谷显得更加狭窄,车行其中。不免感到拥挤、压抑、逼仄。然而,李政却喜欢这种感觉,他想象黑室的培训基地应该就在这种鬼地方,草萎萋,风飒飒,山高路险,荒无人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