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篇 萝卜案 第十八章 鬼
乘虚沉谋默战于方寸之间,解难排纷于顷刻之际。
——《棋诀》
柳七不但疲惫不堪,更是懊悔不已。
跟着张用奔波一夜,又露宿街边,弄得满身尘土,乞丐一般,却一点实情都没得到。张用看了郑鼠儿的尸首后,忽然说知道谁是凶手了,却又不明说。他一直冷冷瞅着张用,始终辨不清此人究竟是真疯还是装疯。那个犄角儿和阿念又一路眉来眼去的,他越瞧心里越厌烦。但终究割不下那一点好奇,还是跟着张用又回到了力夫店。
上午力夫店里仍没有客人,店里清清静静的。店主单十六独自坐在靠河岸的凉棚下,喝着茶在出神。张用下了驴子,没有打招呼,径直进店,朝里间走去。柳七也跟了进去,站在门边向里张望。解八八仍躺在炕上一动不动,但脖颈处包扎的青绢似乎新换了一条。柳七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觉着他即便能活过来,也不过整日闷着头,做活儿受累,哪里有什么生趣?还不如就这么死去,或许更好些。
张用伸手摸了摸解八八的额头,随后回身出来,望向柳七,目光仍似笑非笑、似顽似真。柳七不知这人为何能时时如此欢悦,不愿和他对视,随即避开,转头向外间走去。
店主单十六听到声响,起身走进了店里,朝柳七点了点头,而后望向张用:“张作头,今天清早赵太丞来看过解八八,我把你说的药方讲给他听,他听了,说有道理,又添了白及、三七、地榆几味药,另开了内服外敷两个方子,我去合了药,回来给他喂过、敷上了,这会儿似乎略好些了。”
“嗯,他的病情,药只能暂消些烦渴,能不能活命,只能看造化动哪根指头了。”
“唉……赵太丞也是这么说。”
张用却径直走到店外凉棚下,回头问:“单老哥,昨晚单嫂嫂说的一小摊血是在哪根凳子边?”
单十六走出来指了指自己刚坐过的那根靠外临河的长凳,柳七也跟出去瞧了瞧,凳脚地上已经看不到血迹。张用坐到那凳子上,左扭一下,右扭一下,又望着汴河略思谋了片刻,回头唤道:“犄角儿,脱裤子!”
犄角儿和阿念站在一旁,正在笑着对望,听到唤,忙扭过头:“啥?”
“快脱了裤子,去河里寻件东西。”
“啥东西?”
“一把刀。”
“嗯?”
柳七听了也一惊,杀解八八的凶器丢进那河里了?张用是如何猜到的?
“呆瞪个什么?快!单大哥,借你火钩子给他用一下。”
“我去!”那个瘦厨子不知何时站到了门边,随即飞快跑进去,旋即又跑了出来,将一把火钩递给犄角儿。犄角儿拿过火钩,却仍犹犹疑疑立在原地,不肯去。
阿念忽然开口:“张姑爷一定是猜到凶器被丢进那河里了,是不是?犄角儿你去寻一寻嘛。”
“果然是根死犄角,还不如元宵妹子心思圆转。”
“张姑爷又乱取诨名。”阿念抿嘴笑起来。
犄角儿瞧了瞧阿念,脸泛起红,不肯脱裤子,只把裤腿高高挽起,慢吞吞走到河边,又将鞋袜脱下,搁到干处。小心趟水走进河里,用那根铁钩在水里左右慢慢划探。寻了许久,越走越深,河水都已没过腿根浸湿了裤管。他忽然停住手,快速捋起袖子,把手伸进水里去抓,接着便大叫:“找见了!”他高高扬起手,手里握了把牛耳尖刀,这时日头已经高高升起,映得刀刃耀眼。
阿念顿时拍手高声大赞,柳七惊望向张用,张用却已站起身,哼着曲儿向店里走去,左歪一下、右扭一下,喝醉了一般,不知又在做什么。
“张作头!”是胡小喜,骑着驴子,身后还有两个骑驴人,都身穿皂隶公服。一个中年人,冷着脸,另一个二十出头,龇着一对大板牙。
张用听到唤,停住脚。胡小喜下了驴忙跑进店里:“那个箍桶匠也死了!在他赁的那间农舍里,今早那房主才发觉。那箍桶匠坐在桌前,头仰靠着椅背,嘴里也插着根萝卜,喉咙割了道口子。房门从里头闩着,找不见凶器,也没查出其他什么。他房里的油灯直到早上烧尽了油才灭掉。另外,他手里攥着个白绢团,里头包了十几颗乌李。”
柳七听了,立时惊住,马哑子竟也死了。
张用却大笑起来:“哦?哈哈!好!”
“好?”胡小喜一愣,随即忙低声说,“张作头,莫耍闹了,程介史也来了。”
张用却不理他,笑着迎出门。程介史还没下驴,张用走到驴前,弓下身子深深一揖,头几乎要低过膝盖:“草民张用拜见程介史,这萝卜案案情诡怪,死伤连串,惊动整个汴京,幸而有程介史尽忠尽责、果敢睿哲,草民能在程介史驴前微效一二薄力,实乃万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