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探奇案初识王保国,忆往事详说不死婴
十一点二十三分,郑涵踏上了南下的火车。
车厢里挤得满满的,煤烟、汗臭、旁边有人抽烟袋,再混合上不远处的厕所,这是长途火车上所特有的味道。
男女老少一律面目焦黑、神情疲惫,只有几个精力格外旺盛的小孩在不停地尖叫,好像他们永远也不会累。
郑涵有些麻木地挤在人群中。
没有座位。
郑涵没有丝毫犹豫地和一群民工一起,挤在两个车厢的连接处。
山东到北京路途遥远,郑涵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旅行。
紧挨着郑涵的是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子,衣服油光黑亮,满脸皱纹,笑起来像一朵绽开的菊花,他见郑涵衣饰整洁,不好意思地向旁边让了让。
郑涵对他笑了一下。
“你是大学生吧?”他带着几分崇敬的神色。
郑涵笑着点了点头。
“我儿子也在上大学,我担几担红薯去卖!”他憨厚地笑,嘴里豁了几颗牙。
“如果我父亲还活着,也该这把年纪了!”郑涵想,心中一痛。
起伏的连山不断向远处延绵而去。
深秋的夜空澄明高远,月已残,几点星寒。
车轮在郑涵身下有节奏地摇摆着,单调而又亲切,让他有些怅惘,又感到心安,经过长时间的紧张,他现在有些松懈,一阵睡意袭了过来。
很冷,即使许多人挤在一起。
郑涵枕着自己的小箱子,把身体卷成一团,如婴儿蜷缩在母亲温暖的怀中,安然入眠。
1932年,乱世,深秋,世事苍茫。
一列命运的旅车,载着各怀心事的乘客,也不知将要驶向何方?
三天后,上海。
自从站在码头上,透过黄浦江上的茫茫薄雾,看到海关大楼的钟塔尖顶起,郑涵就被这座城市深深吸引了。
时髦、洋气、优雅、野性、热闹、粗野、势利……种种不协调的气质揉和在一起,反而造就了上海无与伦比的独特吸引力。
他拿着当时父亲留下的地址,按图索骥,一路找过去。
上海与北京不同:“叮叮铛铛”的有轨电车;体态丰腴、笑颜温婉的美女月份牌;西装礼帽、风度翩翩的绅士;体态婀娜、身姿曼妙的旗袍美女们;外滩上的建筑形态各异,简直就是个气势恢弘的“万国博物馆”。
郑涵感到无比的亲切与兴奋,仿佛自己天生是属于这个城市。
他因为有要务在身,顾不上欣赏上海的都市风光,按照手中的地址,找到了宏远大厦。
这座大厦看起来有些年代了,但气势依然。
高耸的双层尖顶钟塔楼冠,花岗岩贴面,石彻拱形门廊,白色大理石门柱,门旁匍卧着两只青铜狮子,大厦非凡的恢弘与气派强烈地冲击着郑涵。
想到父亲曾经工作在这里,一股暖流涌入了他的胸腔,他感到喉咙有些微微发干。
衣着得体的女店员礼貌地迎了上来,“先生,请问您要办理什么业务?”
郑涵心中颇有些忐忑,“请问,这里有个桑宏事务所吗?”
“先生,恐怕你找错地方了,”女店员微笑着说,“这里没有什么事务所。”
“十六年前呢?十六年前这里是不是事务所?”
“十六年前?”女店员谔然,“我只知道,这家银行在这里已经开了十年了,至于十六年前,我还真不太清楚。”
此刻银行里的顾客不是很多,店员们也相对空闲。
她们服务周到,言词也很得体,但没有人能回答郑涵的问题。
在询问了一圈以后,一位女店员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六楼有个文书,是这里的老人,你过去问问吧,他或许能知道呢。”
郑涵谢过,按她的指点,走上了楼梯。
刚刚走至六楼,郑涵突然感到脊背上一阵刺骨的寒意,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与楼下的光鲜截然相反,这里灰败而阴森。
地上铺的大理石地板已然破碎,露出了下面粗糙的水泥地基。
楼梯扶手与墙角到处都是飘荡的蜘蛛网,窗上残留的碎玻璃像狰狞交错的兽牙。
窗外依然是繁华都市,车水马龙,与这里简直是两个时空。
从楼梯通道的门口向里望去,是一条狭长而昏暗的走廊。
好久没回来了。
郑涵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
我怎么会这么想?难道我以前来过这里?
郑涵又打了一个哆嗦。
他打开门,向里面走去。
两侧错落地分布着办公室,走廊的尽头是一扇门,门外的光线远远够不到这个狭长而阴暗的角落。
满地都是尘土与碎玻璃。
这里似乎好久没有人住了。
他凭直觉走到左手第三扇门,豪华考究的木制门,所雕的花纹是典型的巴洛克风格,上面挂着一个精致的金黄色门牌,“63”。
门上大概齐头高的地方,留下了重物击打过的痕迹。